一大一小,一人一鬼,相安无事,一夜无梦。
39
翌日清早,张起灵再度造访吴府,果不其然地吴家门口又发现一只顽皮小鬼。只是这一只却不怎么乖,吵着要了一串糖人儿才乖乖地跟他走。看来这是幼年的吴邪了,张真人下意识地将两个娃娃做了一番对比,觉得还是那只听话的人参娃娃更好养些。
这样一来,吴邪的魂魄只差一魂一魄。
魂重,魄轻,但是魂易惊,魄难散。他这一趟出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早日远远超过了七天之期,就不知道吴邪最后一魂如今怎样了。
吴家人对张真人的到来十分惊喜,只是在见到张真人只是一人归来时,不由也面露失望。吴邪离家至今已三年有余,音信全无,吴家人虽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到底尚未完全死心。
吴老爷将张真人请入厅室,又嘱咐下人奉茶。
“张真人,不知此番归来可是有……有……”吴一穷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孩子离家已经三年了,我们也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即便……即便是结果再不尽如人意,也还请真人告知。也让我们吴家……趁早死了这份心。”
张起灵难得犹豫了。
吴邪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即便吴邪能够顺利还阳,也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况且这其中诸事太过离奇,在寻常人听来只怕也难以相信。只是如今他也需要吴家的助力,这是吴邪最亲密的家人,是世上最了解吴邪的人,一味隐瞒也未必是吴邪所愿。
“并非如此,我尚未确定吴邪的消息,但是此番前来,却是与此事有关。”想了想,张起灵说。
听了张真人的来意,吴一穷凝眉。张起灵提的要求很简单,不过是请吴一穷多说些吴邪在家的事迹,顺便让他在吴邪房里居住一日。这要求虽然奇怪,但倒也不是全然无法接受。况且这事又与自家儿子有关,说到底最后受益的还是吴家。若是吴邪因此找回来了,这些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以吴一穷很痛快地答应,并应允张起灵若有什么其他要求,他们定会极力配合。吴夫人也是此意,只要儿子平安,即便要他们夫妻将儿子送给茅山也是毫无怨言的。
事情十分顺利,当晚,张起灵便住在了吴邪的卧室。
吴邪离家时年方二十,男子二十及冠,他可以说是一成年就迫不及待地离了家。这之前吴邪在家里随三叔吴三省学习经营,虽也做过一些生意,但到底是在家里的全权保护下,涉世不深。并非吴家溺爱后代,毕竟吴邪幼年便背负着那一副凶卦在身,吴家到了这一代就剩这一脉单传,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而吴邪身在家人无微不至的关爱之中,难得的并未染上公子脾气,只是性格难免单纯,难以揣测世道人心。
夜已深沉,张起灵却并未就寝。他走到案前,那里还如吴邪走前一般,分毫未动。案当中铺着一块毡子,上面压着镇纸,只不过纸张已被他取走。张起灵又取了一张纸铺好,执笔写道——清寒莹骨肝胆醒,一生思虑无由邪。
最后一笔落定,身后那气息也靠近了。张起灵不动声色,将纸张挑起,略略风干,便要收起来,却被一股力道按住。
青年的身影渐渐显现,他盯着张起灵,恶狠狠地道:“原来就是你偷了我的字!”
张起灵不着痕迹地打量起眼前的青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回忆之外见到三年前的吴邪,和记忆中分毫不差,只是神情更加灵动,是个气息干净清爽的小公子。
这个格外精神,灵力旺盛的灵体应该就是吴邪的魂魄之一,果然是藏在生前居住的地方了。这一个吴邪心智已大为成熟,又尚不认识他,若强行收魂只怕会对灵体造成耗损……张真人略微思索。
——得换个方法。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里?”小公子戒备地道。
张起灵淡定自若地自怀中取出那张被他珍藏的字迹,铺展平整,重新放在镇纸之下,道:“我来还你东西。”
吴邪见那字条,宛如捉住证据一般,一把捉住张起灵的胳膊:“果然是你拿走的!可是……你拿我的字干什么?”真是奇了怪了,这世上有偷钱的,偷书的,还没听说过有人偷一张没什么用的纸。
他正狐疑着,却听那人淡而笃定地道:“因为我很喜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视吴邪,好像看进他心里。小公子没来由地脸一热,只觉得这么坦坦荡荡的,倒不像是夸奖他的字,像是诉说心意了。
“你……真这么喜欢啊?”小公子挠挠头,他虽然觉得这说法夸张,可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错处。这字条连提款都没有,即便想拿出去仗着吴家的名义行骗都做不到,若非喜欢,倒是真没什么用处。吴邪原本就是好相处的人,误以为张起灵是歹人才会凶巴巴的。这会儿见对方友善,又是夸奖他,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他打量了张真人一番,问道:“你是府里新来的人吧?其实你不用偷的,不管怎么说这种行为都不好。你若喜欢,直接跟我说,我送你就是。难得有人喜欢我的字。”
说着,吴邪将那张字卷起来,欲递给张起灵,忽而又觉得不妥:“不成,既然是送你,怎么能只写两句呢。我再写首别的诗送你吧。”
“不必,我就爱这两句。”那纸张下端皱了,正好卷起最后一个字,张起灵以指腹碾平,缓慢而有耐心,真好似对待什么心爱之物。
吴邪见那人仔细认真地抚摸过“邪”字的一笔一划,脸突然有点热,连身上也有些不自自在了。这个人说的都是很正常的话,为什么自己听了总觉得不好意思呢。大概是鲜少有人这么直白地称赞他把。随即他又醒悟,原来这人不只是喜欢他的字,而是喜欢这首诗。这样一想,吴邪不免又有点失望。
“不行,认认真真提上小哥你的名字,在盖上印章,这才算送。”又不是闺中小姐赠情郎,连个款都不敢提,像什么样子。吴邪坦然道:“你要喜欢,这张也拿去,只是只可私藏,不可与他人看。我再单写一副裱好送你,你是爱挂哪里,或是送人,都随你。”
他年纪轻轻,却是很重礼数的。家里自幼虽然对他有些保护过度,但是在规矩方面却从不手软,算得上是家教森严。是以吴邪说到做到,立刻摆开架势。
“小哥,劳烦你帮我研墨。”
说完,吴邪便去铺纸,却一低头便看到张起灵所书的那张。这个人的字勾画有力,不拘小节,虽不如他的清俊讲究,却是风骨傲然,大气舒展。吴邪不着痕迹地瞄了那人一眼,心道,却是字如其人。见张起灵不介意,吴邪索性将那一副收好,美其名曰,礼尚往来。
铺好纸张,吴邪自袖中掏出一只青玉羊毫,这是他自店里私藏的,连三叔都不知道,今天终于有了施展之地。他略一思索,到底提笔写了韩愈这首“李花”。小哥既然已经说了独爱这一句,他再改别的倒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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