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秦月山庄,我算是真正静下心来,来梳理自己的情思,亦来思量自己今后的人生,而且我还有了更多的空闲来读阅母亲的平生手札。
亲眼浏览母亲故事的感受,与陆文航的讲述完全不同,因为我可以根据母亲的言辞,来判断她当时的处境,亦来感受她当时的心伤,而且,待看到手札,我才发现,原来其内还有许多细节,是陆文航当时讲述的时候不曾提到过的——
譬如,母亲在手札中,讲了自己缘何会捡到韩泽的那幅画的渊源,原来,韩泽在穷困无奈之时,偶尔还会卖画为生,那幅画便是被一位游历的富商所购置,不过,富商在其归途中却路遇劫匪,其所持之物皆被一抢而空,而韩泽的那幅画,则因为路匪不懂画,遂被随意丢弃,而后又恰巧为母亲所得,由此,便拉开了母亲寻人之涯的序幕。
譬如,祺州的怡琴大会上,母亲在弹琴之时出现的蝴蝶异象,原来竟与瑶琴锦瑟有关,锦瑟乃一制琴高手所制,其内暗藏玄机,就是当弹琴者弹奏之曲的音律与蝴蝶飞舞的频率一致时,便会吸引蝴蝶飞来,而恰巧母亲当时所选的曲子,便是这么一首曲子,而且迄今为止,亦只有弹奏那首曲子之时,才能吸引来蝴蝶,曲子的名字与瑶琴的名字相同,亦唤作“锦瑟”。
再譬如,为何母亲会厌恶先帝沈显常常在萝旖宫前念叨的那阕词,亦不让我品学,那是因为沈显与母亲在一起时,常常会对母亲提及此词的意境,偶尔还会誊写副本,让母亲跟着练习,所以后来,当母亲恢复记忆后,每当回忆起与沈显在一起的画面,总觉得气愤难耐,故此,母亲开始厌恶沈显的一切,当然亦包含他喜欢的诗词。
还譬如,母亲所持的那枚甚是珍爱的百合花玉坠,原来竟是韩泽送给她的定情之物,怪不得当此玉坠被我匿藏起来后,母亲在最后的人生里才会那样悲凉和沉寂。
最后譬如,母亲对陈沅江的情感,其实,母亲为陈沅江所救后,面对着他自始至终的柔情,她亦不是无动于衷的,所以,在沈显拥有她之前,她对陈沅江的情愫亦有所松动,这便体现在对孩子的起名上。
当时韩子湛还未出世,母亲便在斟酌着孩子的姓名,于是她告诉陈沅江,若是男孩,则取名为“明峻”,当时陈沅江听了,遂笑问:“那若是女孩,你会起什么名字?”
母亲仍然有些犹疑不定:“其实我比较喜欢‘羽裳’二字。”
听闻,陈沅江遂持不同意见:“‘羽裳’二字太过飘渺,既然男孩叫‘明峻’,女孩便叫‘茗漪’,如何?”
其实,母亲已经心动,不过当时面对陈沅江的温柔,故意存生了一丝慧黠:“我还是喜欢‘羽裳’其名。”
后来,经过了沈显之事,母亲便有了自惭形秽之感,觉得自己无能再与陈沅江相配,所以她面对着陈沅江一如既往的深情厚意,遂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尤其是当她听闻柳夫人所编造的那个与陈沅江有关的故事后,私心里不禁又有了几分埋怨和心结,所以,亦是基于此事,她才最终决定隐居于秦月山庄,并一直对他避而不见,甚至,在对我的取名上,她还弃用了陈沅江提议的“茗漪”其名,而是以“羽裳”为我取名。
不过,即便是再矛盾纠结的心理,亦敌不过岁月的流逝,所以,母亲在病逝之前,心绪已彻底改观,所以她让我承袭了“茗漪”之名,并让我到宛城去寻找陈沅江,然而对于自己的经历,母亲当时却有诸多保留,亦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误以为,陈沅江是为了权势,才抛弃了怀有身孕的母亲,之后又迎娶了倬澜郡主。
而那厢,自母亲隐居后,陈沅江便一直饱受煎熬,在长期的思念中,他开始猜测母亲之所以不愿意见他的缘由,从自己没有一直等她娶妻,到处理詹昱之事,陈沅江为此寻找了种种的理由,而后便开始自责,所以,到了最后,他一直觉得,母亲是因为气怒他,是此才选择不见他的。
故此,当我告知他,自己的名字唤作“陈茗漪”时,他才会那么震动,因为一直以来,他皆用自己的观念给自己判了刑,直到彼时突然发现,母亲不见他的缘由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些,所以,他才不能置信。
除此之外,母亲还在手札上提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她和沈显在一起的时候,曾发现沈显的眼眸颜色有异,晚上所见会是潋滟的冰蓝色,但是白日所视,竟是墨黑色,曾经于此,她还询问过沈显缘由,沈显回答亦不知其因,如若追究,那便是皇室血统所故,关于这点,我深以为然,因为我曾于白日和夜间审视过沈熙昊的眼眸颜色,好像亦是如此。
读完了母亲的手札,我陷入了更多的沉思,静下心来后,我突然发现,陈明峻和陆文航两人,我竟然是想起陆文航的时候较多,以前与陆文航相处的细节,如浮光掠影般,开始不断地脑际中出现,而且还越来越清晰——
之前,我一直以为陆文航对陈念娉亦是有好感的,只不过因为我的出现,才扰乱了他的情思,其实不是,对陈念娉,除了兄妹之情,他一直未有其它情愫。
自从在陈明峻那里见到了我的小像后,陆文航便一直牵挂在心,所以当他在湘愿真正见到我本人的那刻,他心内的激动可想而知,故此,当我与陈念娉发生争执之时,他惶恐我受到伤害,才故意以轻佻之言转移掉陈念娉对我的注意力。
所以后来,当知晓我住在陈府的藏心阁后,他便日日盘算着如何才能接近我,不过,他思来想去,竟错用了一种登徒子的方式,进而引起了我对他的厌烦之感。
当他知晓我厌恶他时,心情亦是分外痛苦的,并一直在想办法来弥补自己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奈何我乃固执且认死理之人,既成的印象,便很难再改观,因此,一直看不到他为我刻意所做的改变,所以,我与他之间,才会有那么多的误解和波折。
如今再想起这些,我顿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陆文航已经慢慢地走进了我的心中,自己一直以为的感动之情亦慢慢地在与他的相处之中,发生了改变,不过,我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且还因为陈明峻的求婚,心绪发生了动摇,想想这些,我旋即开始自责,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都是自私的,在返回秦月山庄之前,竟然还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望着面前的锦瑟,再复视一遍周遭的美丽景象,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如今,再美的景象,亦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来赏,我终究还是伤陆文航至深。
沉郁了一番,我信手拨动琴弦来缓解心绪,照着母亲留下的曲谱,弹奏起那首名为“锦瑟”的曲子——
弹奏之时,果然出现了异象,成群成群的蝴蝶飞舞而来,而后在我身边环绕翩跹,但是,我还来不及惊讶,通过翩翩飞舞的蝴蝶,我看到了一个人,一袭白衣,踏着落英,向我缓缓走来。
见状,我适时地停止了弹奏,不过蝴蝶仍然在我身边围绕飞舞,我怔怔地看着来人向我靠近,他的面容和身影依稀如梦,然后我听到他轻轻唤我:“裳儿!”
“……你来了!”良久,我才回应道。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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