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尽处的一道墙壁突随机括扭动之声向一侧平移,在这精致静雅的小屋之中陡现一间封闭密室。
室内沉香如故,桌椅摆件与外室如出一辙,好似知无不言的澄澈明镜映射着外间光景。
董砚棠大步行入密室,许洹儿引江陵紧随其后。待三人立稳脚步,那扇墙壁瞬时复归原位。
密室之内静得出奇,氛围片刻凝重庄严。江湖之中的波涛暗涌,朝堂之上的风诡云谲,皆尽浮现于董砚棠眼前。
“李寒山说在汉阳府见过你两次,一次入城,一次出城。”董砚棠与江陵对坐,“和一个青年入城,和一个少女出城。”
董砚棠的眼线遍布江湖,汉阳城守李寒山也是他安插于重镇要塞的其中之一。
许洹儿闻得“少女”二字,黛眉倏扬:“老李说那青年是长空帮任天长手下,可那少女是……”
“是凝剑园园主靳远之的女儿。”江陵急速答道,“燕王也欲除去靳远之,可我到达磨山之上时,凝剑园中却只剩下一个替身。”
“所以靳远之之事,燕王也已知晓为宁王从中作梗。皇上实在不该一意孤行再颁御龙令,此事只能令燕王宁王二人占尽先机。”听闻靳远之与靳清冽实为父女,董砚棠凝眉远目一阵沉思,而后又再问道,“陵儿,可知那秦门门主玄衣真身?”
江陵摇首站起,清俊面容少见地现出些许沮丧,不待开口,却又突然急急背转身子,努力抑制住突袭而来的痛楚深咳,他知道自己面色此时定然惨白失血,只得背对董砚棠道:“我如今只知玄衣尊者与道衍和尚均为燕王左膀右臂,二人分庭抗礼,玄衣于江湖为燕王招兵买马扫清路障,而道衍则于朝堂为燕王出谋划策运筹帷幄。”
朝野上下的明眼之人都能看出,燕王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可唯独当今圣上念及叔侄情感,迟迟不下削藩之令。
“那燕王要靳远之的女儿做什么?”许洹儿匆忙扶住江陵,横身挡在董砚棠面前,裙裾轻摆瞬间替江陵遮掩了苦涩。
“鹬蚌相争,互为挟制,于圣上而言却不是坏事,暂且由他们去。”董砚棠一语中的,却又回视江陵,“陵儿,明日大会,秦门动向如何?”
江陵轻手拂落许洹儿的罗袖,回身面向董砚棠,努力藏起了面上的痛楚:“燕王近日一直称病,与道衍于北平府邸闭门不出,玄衣来去无踪,下属行动皆由罂鸺联络,明日大会他无特殊指示,只令我等候调遣。”
董砚棠闻言沉下了脸色,凝眉沉思不发一语,屋内随后一阵沉默。
“陵儿,你的处境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你自己定要千万小心。”董砚棠离开小楼时,面色颇为凝重,单独面对江陵,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还有,一定不要自暴自弃。这次风波告一段落,就回琉璃谷去,乱弹子又在试验新药,他在前些时日也曾念起你。叔叔绝不容许你有任何闪失。”
八月十五群雄逐鹿,不过一场轩然大波奏响序章,野心家的阴谋酝酿多时一触即发。风波,当真能告一段落么?
“叔叔放心,玄衣对我已非常信任。我也不会为难自己的身体,韬光养晦这种事情我最拿手了。”江陵谈笑自若的神情回复如初。
见董砚棠的高大身影一晃消失于巷尾,许洹儿柳腰嬛嬛扭转,引领江陵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叔叔近来是否很是忙碌?我听他的步声沉重,身上好似背负了许多重量,怎么数月不见他竟变得这般富态?”江陵有些许不解。
许洹儿噗嗤一笑:“董老爷如今做了生意人,富甲一方腰缠万贯,平日里山珍海味大鱼大肉,身上披金戴银玉冠锦衣。董叔叔成了董老板,装扮之上自然是要符合身份些。”
“原来如此。”江陵故作叹谓,“那姐姐以后记得时刻提醒叔叔,切莫吃得太多,否则英伟形像怕要自毁。”
许洹儿柳眉轻扬:“说起贪吃,舍你其谁。”
“这怎么一样,遍寻天下美食,是我的毕生夙愿。”江陵撇了撇嘴,突又黯然垂下了眼帘,神采不复,“姐姐,我不知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得偿所愿,我大概,没有多少时间了。”
“不许胡说!”许洹儿眸间立现愠意,“你刚刚才答应叔叔保重身体!”
“原来姐姐的窃听功夫已是炉火纯青。”江陵缓缓步向窗前。
窗帷舒展清风过隙,少年衣袂随风游弋,单薄身影更显落寞寂寥。
……
外表光鲜亮丽的画舫,内里却是阴暗幽闭。靳清冽逐渐恢复意识,便发觉自己仍然困身其中,而那话语古怪的娇嫩少女一晃无踪,再不曾出现于这画舫之内。
舱外由远及近隐隐传来呼喝的人声,紧接而起的是兵器交驳的铿锵作响,靳清冽即刻清醒了神思。只无奈手足依旧软麻乏力,被人以重手封住的哑穴也难以靠自身真气冲破。
正在靳清冽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之时,却突然感到舫身前端猝然一沉,画舫随即轻微摇晃,打斗之声即刻逼至近前。只是这画舫四壁皆有铁栏围筑,密不透风的舱内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靳清冽奋力倾听,钢铁兵刃铮铮入耳尚且能够听清,可外间人声却总是听得不够真切。努力分辨之下,也只模糊听到“花待撷”“任天长”几个陌生人名。
短兵相交,揪斗不止,靳清冽似乎能感到舱外劲风呼啸,至少十数人分立舫身周围,头顶刀风剑雨于耳际倾然交融。
而后天际突然劈下一声毫无前兆的轰然巨响,痛喊的人声与激昻的风声仿佛在倏然间被那从穹顶剖开的深渊黑洞吸入其中,一场恶斗于此际消散弥亡。
与此同时,靳清冽突觉身下舫身暗摇,“扑通”两人落水声起,水花四溢溅上了画舫外壁。一阵繁杂的人语自舱头响起,画舫前侧随后又有微势劲力轻点水面,人语在片刻飘然远去。
于是仅在一瞬之间,四际无声,风平浪静,仿似先前的械斗皆为靳清冽脑中臆想,全然不曾实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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