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辨认要人命的各种冰裂缝,有海面上的,也有陆地上的。他懂得了尽可能远离那些看似千年万载其实是定时炸弹的冰山,每当远远看见一群海豹排成一条直线,他就知道那里一定有冰裂缝,赶紧远远避开。
他从一个无神论者变成了一个疑神疑鬼、迷信、充满敬畏心的人。
他跟个兔子似的谨慎迈出每一步,随时随地准备精彩地逃上一命。
这里的地理位置已经接近坠落点,是一大片怪石嶙峋的荒芜之地,除了山脉和积雪,什么都没有。虽然已靠近海岸线,却依旧一片死寂。这里曾经河流奔涌,如今只剩下一片沙石。远古奔腾的河流侵蚀了岸边的岩石,侵蚀过的地方露出木头化石。一万年前,这里的河岸边上生长着参天大树,二百五十万年前,这里是一片被巨大森林覆盖的青春大地。
富春又走了一会儿,远远望见了那座雪坟。
他并不害怕,只是一直对那个金发女孩怀着深深的愧疚。
他一步步走向雪坟,心中的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来到雪坟边,发现并没有被贼鸥破坏。他压在雪坟上的密密麻麻的石头保护了金发女孩的尸体。
他坐在雪坟前,望着飞机坠毁的方向。那里海冰平坦洁白,所有的痕迹都已消失。
南极强烈的紫外线、比沙漠更干旱的空气、刀割一样的风,把他渐渐变成了一个脸黑唇裂耳廓流脓的家伙。他的脸上胡子拉碴,呵出的白气在胡子上结成了冰碴子,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流浪汉,南极流浪汉。
他沉默了很久,回过头盯着雪坟道:“是我把你害了,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一阵风吹散了坟头的一些积雪,他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他站起身,拿起冰镐,一下下挖开了雪坟。
一双脚露了出来。
他跪下,双手颤抖着从尸体僵硬苍白的脚上把鞋子用力扒了下来。
他脱下如意那只不合脚的鞋,把脚伸进了这只从尸体上扒下来的鞋子。不算太合脚,但总比没有强。
他原地坐着,望着脚上的鞋,浑身筛糠似的抖了一会儿,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重新埋好金发女孩,把石头密密麻麻地压在雪坟上。
他干完这些,大汗淋漓地坐在地上喘气。他望着自己的双脚,右脚是灰色的鞋子,左脚是红色的鞋子,两只鞋子后面,是一望无际的海冰。
他想起什么,拉开冲锋衣的兜,摸出那厚厚一沓美金。
他起身跪在雪坟前,掏出打火机,将美金一张张地点燃了。雪坟前燃起一股青烟。
“这些美金在我这没用,也许你那里用得着。”富春低声道。
起风了,美金的纸灰被吹得四处飘扬。
富春缓缓站起身,迎风举起手上尚未烧掉的美金,转身面对着浩荡南极。
“一路走好啊!”他如撒纸钱般,奋力撒出整沓美金。
风大了,更多的美金随风飞扬,落在雪坟四周。
他把如意那只鞋子和金发女孩的另一只鞋子用鞋带绑在冲锋衣的腰带上,然后起身往回走去。他笔直望着回去的方向,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啰嗦一句话,大步离去了。
富春走了很久,回到那天落水处附近,从石头后面找到了他的登山包。他从腰带上解下鞋,塞进登山包,迅速离开了那片不祥之地。
他翻过一座山,下山时听到南边一块巨大的岩石后传来几声企鹅的叫声,他来到巨石跟前,越来越多企鹅的声音传入耳朵。他绕过巨石,一大片阿德利企鹅出现在他眼前。那么黑压压的一大片,让他措手不及。
他曾经在钓鱼时遇到过少量的阿德利企鹅,但这么大规模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茫茫风雪中,他望着这一大群企鹅,轻轻吹了一声口哨。这一天太压抑了,直到撞见这群企鹅。在他眼里,它们不是企鹅,是粮食。
富春发现有一只刚出生的小企鹅被贼鸥盯上了。它胖乎乎,毛茸茸,浅灰色的绒毛在寒风中飘动着。照看它的雄企鹅已经死了,而它站得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小企鹅抬起头望着这片大地,分不清这片茫茫白色是深情厚谊还是冷酷无情。风越来越大,它背上的积雪越来越厚,好像随时都会把它压垮。它趔趄了一下,随即努力站好。小家伙低头坚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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