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字。字迹龙走蛇舞的。足见写字之人在笔法方面挺有造诣的。
可上面所写的内同却让人很是膈应得慌:冥冥之中,天将神旨。捡此纸条者,必须将下面的口号抄写三百遍,撕成三百张纸条,遍地撒开。若不照做,后果自负。
所谓让抄写的口号就是:洪荒神兽,貔貅万岁,惟命是从,若有抗逆,千刀万剐。
这个拣到字条的幸运者叫魏招娣,乃女生一枚。经常鼻孔下面挂着两条浓稠的鼻涕虫,一张脸十天半月不曾洗一回。头发成天糟乱得跟个鸡窝似的。
听别人讲,她身上养着二斤虱子,三斤虼蚤,能搓下来四斤泥垢,肚子里面装着五斤屎,脑袋割下来一称刚好重六斤。当然,这是别人为了打趣她,给她胡乱编造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过,后来有一天,她竟真的当着大家之面,把自己的脑袋给割了下来,用根秤杆子给称了一下,恰恰重六斤,一点儿也不差。不过,那个时候,谁也笑不出来了。
反正,魏招娣是一个没人愿意挨着,老遭人嫌的邋遢货。
但她这人还挺讲究的。比较迷信。被纸条给吓得哭了起来。不哭还有人不介意离她近点儿,见其嚎啕起来了,别人赶紧都躲得远远的。因为她喜欢一边哭,一边甩鼻涕。弄不好就将鼻涕给甩谁身上去了。就她那鼻涕,浓黄程度已达到最大值。脱皮后的黍子黄不黄?她的鼻涕虫比黍子还黄。那煮熟的黍子黏不黏?她的鼻涕比黍糕还黏。
有次老师要贴一个通告,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胶水了,给急得不行。这魏招娣就举起手发话了,老师,我能给你贴好。老师把写着通告的那张纸递给她了,让她抓紧去贴。
好一个魏招娣。只见她将人中上的两条鼻涕虫给捏起来,刷刷地涂抹在纸张的背面,啪地往墙上一摁。给贴好了。粘得结结实实的。过了好长时间,都没有人敢去乱撕那张通告。
打那以后,这老师一旦接到学校的通告,立马就转手交给她了。没有一次让人失望过。为此,魏招娣还混成了一个学习委员。两条鼻涕虫成了光荣的象征。
到了班上,魏招娣赶紧掏出一厚厚的本子,对着纸条上面的内容抄了起来。刚开始还能认真地抄个几遍,但貔貅两个字实在太难写了,打磨掉了她的耐心。干脆不抄了。但心里还是害怕得慌。仗着自己是个学习委员,受到老师的器重,给她傲娇得不行,竟然拿着纸条,哭哭啼啼地找老师去了。
结果不用想,让老师给狠狠骂了一顿。说亏你还是个学习委员了,这么小儿科的恶作剧都把你给吓到了,以后长大了还怎么为国家做贡献呢。
这件事儿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但到了第三天,魏招娣没有来上学。没有人在意。又过了好几天,她还是没来上学。依然没有人在意。
直到有一天,老师又接到了一张通告。这才想到了魏招娣。由于她跟我是一个村里的,这老师就问我,魏招娣咋还不来上学啊。我说不晓得,要不我回家了去给你问问吧。老师点了点头,说行。
回到村里后,我没有先回家,而是径直去了魏招娣家。大白天的,院门从里面上着。我使劲拍了拍,问有人在家没。是一个满目憔悴的中年妇女给我把门打开了,没好气地问我找谁呀。我说你家招娣呢,咋不去上学了。她哦了一声,说明天就去了。然后就砰地一声,把门子给重重关上了。
回到了家。我见父亲又用个铁锨在院子里胡乱挖起来了,挖得这儿一个低洼,那儿一浅坑的。我问他到底挖啥呢。他又不吭。我只好放下书包去厨房里做饭。
到吃饭的时候,父亲又给我提起那件事情来。就是再给我找一个后妈。我没吭声,继续埋头嚼东西。他提高了声音问我啥意见,连问好几遍,还用自己的筷子将我的筷子给夹住,不让我吃菜了。给迫得没法了,我就瓮声瓮气地说,那你找吧,我不管。
晚上,父亲出去了,不晓得是弄啥去了,问也不给说。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等得很晚了,不见他回来,就打算自己上床睡觉了。可听得外面咣当一声,好像是洗脸盆子被摔在地上的声音。我记得洗脸盆子放在外面的石桌上了,可能是让大风给吹得,毕竟冬天夜里风大。就未在意。
可过了一会儿,又是咣当一声,还是那种清脆的声音。我倾耳细听一番。这外面的风不是多大的啊,不至于把盆子给吹起来吧。念头还没消完,又是咣当一声。这下我没法淡定了,就披上衣服,打开门子出去了。
外面风雪未停。只见院子里正站着一个人,弯腰将洗脸盆子捡起来,举得高高的,又摔了下去。由于他背对着我,加之身上粘满了一层雪花。我看不清楚这是谁。就走近了些,扯着嗓子喝道:“你是谁啊?”
那人怔了一下,慢慢地扭过了头。头上和脸上也落满了白色的雪花。我还是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得又往前走近了一些。这下有点儿看清楚了,但给我吓得腿抖起来,不敢太确定。
因为这家伙长得有点儿像张大山,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他身上穿得比较红艳,还是一件垂到膝盖的大袍子。那个时候,已经没人再穿这样的衣服了。除非是给死人做的寿衣。
要真是张大山的话,那就糟了。一个已死罢的人,跑到你家里能有啥好事儿呢!我赶紧操起搁门口竖着的铁锨,横在胸前,大吼道:“你来俺家干啥?”
那人不直接言语,将头扭回去,猛地往前一跑,却扑通一下子绊倒了,身体将我家的洗脸盆子给压得扁扁的。这下,我已确定,他是想离开,却跑不动。便往他脚下瞅去。这一瞅不要紧,将我给吓了一大跳。
有一只手正在他的脚踝上箍着。
只见那只手比雪还要惨白,形如鸡爪,抓得结结实实的。隔着蓝色的裤子,已经将脚踝给他勒出一道颇深的凹痕来。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扭过了头,用手胡乱擦了擦脸上的雪花,声音有些慌张地对我说:“好孩子,我是你张大爷!别忘了,咱还是亲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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