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猛然发现一项可怕的事实。
地上没有脚印。
她再度低头望向地面。
丈夫只在柱子前方留下一双并拢的脚印,之后便未再遗留任何行迹。琴在抵达柱子前,一路上留下零乱的脚印,而丈夫阔步留下的脚印也同样一路绵延。但接下来的路上却……
空无一物。
“老公?”
琴以嘶哑的声音轻声呼唤。她快步走向通道深处。走了一会儿,她回身而望,地上只留有她的脚印。
她晓悟发生了何事,嘴巴一张一阖,因恐惧而寒毛直竖,头皮发麻。
罗伯特消失了。
她抬头望着天空。仿佛在确认罗伯特有没有在天上一般。
罗伯特消失了。
她的理性所判断的事实与情感,完全背道而驰。
琴发出几不成声的悲鸣。宛如直逼而来的恐惧在驱赶她似的,她开始转身折返,走在复杂而曲折的道路上,无法全力奔跑。她就像是摇摇晃晃地踩着拙劣的舞步,一面挥动着手臂,一面朝出口走去,一心想逃离这面诡异的高墙。她张着嘴,泪流满面,担心自己将会困在此地,这股没来由的恐惧向她袭来,走向出口的这段时间感觉特别漫长。
最后终于看见那熟悉的缝隙。她不断呐喊鬼叫,从遗迹里冲出,连滚带爬地跑下山丘。脚下被灰色的树丛缠住,翻了个跟斗,重重跌向地面。
她肩头震颤,以哭笑难分的表情望向山丘顶端。
山丘仍是一样宁静。她孤零零一人。
琴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在这巨大的封闭空间里,如今只有她一人。
6
'——我逃离了那里。留下我那凭空消失的丈夫(消失的事物能否算是留下,这还是个疑问),什么也不想,转头就跑。
这趟旅行结束后,我逃回祖国英国。过去我的人生几乎都在旅行,我深信自己的人生就存在于旅行中,但现在,我却哪儿也不想去。
就算我想去哪儿,也去不成,因为我在医院里住了将近半年之久。由于我性情骤变,亲人们都劝我住院。我食不下咽,才四十四岁,看起来却活像个老太婆。来探望我的朋友看到我躺在病榻上的模样,几乎没人认得我。
坦白说,住院期间发生的事,我不复记忆。人们似乎都认为那是因为我先生意外丧生,我心里大受打击所造成;其实当时的我,已完全被那个地方的恐惧占据了心灵。真正发现我失去自己深爱的伴侣,是在我即将出院的时候。
往后的岁月,我一直深受折磨,对我抛下丈夫、自己一个人逃命的事感到内疚。这是我一辈子永难愈合的创伤,但当时丈夫凭空消失的事,我至今仍坚信不疑,未曾动摇。
我再三请求英国政府前往搜寻我丈夫,并对该地展开调查,但那已是我逃回英国后一年多的事,政府根本无暇理会。如今政府正全力掌握巴尔干半岛与德国纳粹的动向,为了因应战争而与西亚结盟的工作,已令他们忙得焦头烂额。一个民间人士擅自前往他国,刻意深入当地人视为禁忌的场所,因而遭逢意外,这对政府而言是件麻烦事,他们不认为有必要为了这种小事出面。
最后,德国终于入侵波兰。今后想必会是一场漫长的战争。世界将疲于战事,有众多无辜的生命将就此牺牲。但那个地方仍会继续存在。那处“人类不存在的场所”、“不该有人类的场所”,日后我是否会再次踏上那块土地呢?'
出自琴·欧恩手札
一九三九年
7
“……嗯,原来如此。”
“之后,琴夫人还没来得及见到战争结束,便身染离奇的怪病辞世。看来,圣地的诅咒也一路追到了英国。”
手中的资料被强风吹得不住翻飞。
“什么样的怪病?”
“好像是有神经障碍,手脚没办法行动。”
他不自主地伸手按住帽子。
头顶上是一片万里晴空。
被远山包围的盆地是一片干燥的平原,正面有一座灰色的山丘与白色矩形建筑。放眼望去,只有这座山丘耸立在平原中央,其余尽是空无一物的空旷景致。
在某个角落,有一群看似士兵的青年,正默默地来回奔忙,架设起数座卡其色的帐篷。指挥这群青年的,是一名历经多年锻炼,身材匀称的白人男子。和士兵们一起架设帐篷的,是和士兵们一样拥有褐色肌肤,但气质略显不同的壮年男子。他的身材中等,似乎是名混血儿。
而就在不远处,有两名日本男性正望着他们利落工作的模样。两人皆年约四旬。一人看来略显清瘦,但仔细一看,此人拥有一身健壮的肌肉,外加端正的五官。另外一位则是名身材略眫、戴着圆框眼镜、满脸胡须的圆脸男子。
两人朗声交谈,但在吵杂的轰然巨响及风沙之中,他们是否真能听见彼此的声音,这还是个疑问。
空中传来巨大的声响,仿佛天就快塌下来似的,有个黑色物体浮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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