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四下没什么水,白锦便把门开了一条缝,伸手用铜樽舀起门前的积雪,倒进盆里。只是这一条缝却也不得了,冷风能把她的牙都灌磕巴了,抬眸一看,四面全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依旧下着。
把盆装了半满白锦便飞快地收了手,紧紧地阖上门,旋即将铜盆放在炕上,用热气融化雪水,趁着空档又解开发髻重新梳了梳头发,随手用带子挽在脑后。
等梳洗完毕神清气爽了之后,白锦才提了门边的伞,紧了紧那件狐裘向外走去。昨日走了一天的山路,现在她的肚子早就饿扁了贴到脊梁骨上去了,便只能先去找那玄帝讨口饭吃。
从远处看这山巅便只有云雾浩渺,顶峰在那卷云层之上露出一点尖尖,可真正站上去了,倒也不觉得小。只是白锦出了先前呆过的屋子之后,四周除了边上两三间低矮的小屋之外就再无其他,小屋都是用厚重的黑石牢固地砌起来,大半都被埋在雪里,虽然看起来坚固,可也依旧是寒酸得让人牙颤。
白锦偏头想想山脚下那座宏伟华美的宫殿,想想里头的亭台楼阁雕栏玉砌,想想里头的假山怪石奇花异草,再看看眼前茫茫然的白雪,只觉得那玄帝坐拥了江山也享受不到富贵荣华,只能在这寂地里不见天日,那还有什么意思……
白锦也只随意扫了两眼,便抬步要去找她现在的主子,还没等她大着胆子去敲另外两间屋的房门,她便停下了手。因为那道在白雪中明明灭灭的修长身影正背对着她,只一身玄青色深衣,衣袂被风鼓得猎猎作响,独拥了这苦寒,立在不远处的悬崖边上。看样子像是了许久,因为那如墨的青丝之上,纵是在这样的风中,也已然爬满了白雪。
而那崖巅是直直地劈下的,没有任何坡度,那人好似随便一个不留神,就能飘然而逝。白锦看得心惊肉跳,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用力地捏着伞冒着风雪向那人走去。
地上的新雪已经积了没足的厚度,白锦的每一步都深深地埋在雪里,在银白之上烙下一道道痕迹,风雪夹杂着吹过,一时间竟吹不散。
不过等她走到玄綦身后约一尺距离的时候,才知道这人为何吃饱了没事干硬是要站在这地儿吹冷风。
九峰山是很高很直的,很清很苦的,所以从山巅向下看时没有任何遮挡物,若说有,也只是的软绵绵看上去便让人心生好感的浮云。
山脚是黄琉璃瓦红朱砂墙的大邑皇宫,一叠一叠地占了百里地,布局精密错落有致。玄色宫城外便是京都,青墙黑瓦坐落如棋盘,门楣集市聚集成游龙,期间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巷陌纵横,市井熙攘。虽还是初晨便已然开始热闹起来,伴着一户户人家袅袅升起的炊烟,和着远方地平线上逐渐显露的霞光,俨然一副盛世之状。
京都外,便是青山秀水的郊野,还有紧挨着流过的邑城河,宽广平静的河上沿岸停靠着商船,此刻没有扬帆,却也是千桅万索好不壮观,再往外,便又是好几座城池,还能隐约看出绵延几十里的城墙和护城河的形状,再向外些,便只能见到星星点点的墨色,亦或是起伏的山脉,更往外些,便似乎是浸了融雪的山水画,浩淼成一长片的水墨色……
这才是大邑的万里江山。
所以在八百里之外回望九峰山的行者,是否会知道,在九峰山巅,还有个遥望八百里的君主?
所以这大邑的千万子民,是否会知道,守着他们的人,是一天一天的孑然独立,守在离他们一千五百丈的冰雪中?
白锦此生从未走出过京都,现下自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可见到了,却也只能呼吸一滞,为这壮美江山震撼,可震撼之下,却也蔓延爬上深深的无力与孤寂。
这山巅飞舞纷乱的雪,只在山巅下着,竟不是同一个季节地活在同一个世界。
白锦轻轻地上前一步,踮起脚来给那人撑伞,一边伸手掸去他衣上的风雪,却发现那人穿得极薄。这样的雪天,竟冻不死么……
玄綦早便知身后站着个人,却依旧被白锦的动作吓了一跳,微微躲开她的动作,转过身来低头看她。
白锦这才清晰地看到了玄綦的面容,忍不住一个晃神。
那人的肤色极白,像是常年不见光的样子,几乎要和雪融为一体。而脸面上的五官也像是冰雕的一般,鼻骨挺拔,俊美得异常,并不过分凌冽也不过分柔和,又搭上这样毫无起伏的神情,便更不像是个活物。而浑身散发着的气息,也不知是不是在山巅久了,竟也同冰雪一般冷得刺骨,寒得生畏。
可那人的眸子才是最醒目的,是一种澄澈纯粹的湛蓝色,比大晴的蓝天都要干净三分,加上好看的形状和浓密纤长的黑睫,便更似是瓷器一般精致易碎。而靠近眼角的下睫处,有一滴墨色的泪痣,生生带了三分茫然,三分脆弱。
说起来这玄帝已经二十有六也算快步入而立,可面目却似乎在这山巅冻结了一般,依旧是个朗朗少年。
白锦平生都没见过这样的面貌,更没想过这大邑的君主会是这般长相。
湛蓝的眸子和泪痣……
为何主宰江山的君王,生了这副孱弱精细的面貌,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里发酸?
只是那人在长睫轻颤之下,带了几分慌乱。
眉心的朱砂痣……禁忌之体……玄、絮。
这是另一个么,他所谓的救赎?
两人就这般无言地对视了良久。
终究还是白锦在那人太过冰凉坦荡的目光之前败下阵来,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不论说些什么在这人面前定都愚钝得像只刚生出来的猿猴,而她的手依旧举着,固执地给他打着伞。
玄綦这才注意到了白锦微微发颤的足尖,伸出手来无言地接过她手中的伞柄,却似乎是被上面的余温烫到了,微不可见地将手向上移了移,握在伞柄中部。
白锦看到他的动作,这才想起来眼前的人是她贴心的救命恩人,便有了些胆子,想起之前要来找他的真正目的,开口道:“我饿了,你有吃的吗?”白锦小心地说完这句话,抬眸看了看四周,便见着周遭依旧寒气弥漫白雪皑皑,也有些心惊胆战。
玄綦只是看了她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转而撑着伞提步向内走去。却也刻意放缓了脚步,让白锦跟在他身边站在伞下。
白锦努力地在这样的雪地里跟着如履平地的那人走着,脑海中挖空心思地要和她的主子讲讲话拉近拉近关系,看她这主子也不像是个平易近人的货色,若是伺候不好落了罪也就糟了。便道:“我叫白锦,是大祭司让我上山来照顾你的,你今后要有什么吩咐,就尽管告诉我,我一定把你照顾的好好的……山顶上着么冷,我看你怎么就穿了这么一点,就算有内力,要是冻坏了身子骨也不好……”
就在她絮絮叨叨的时候,她身边的人却依旧是不发一言兀自朝前走,好似听不见一般,可是白锦细想,她方才说要吃饭的时候,他也是听得见的啊,便小心地张口问:“你是……不能讲话吗?”
玄綦闻言只是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什么意味。
白锦收到那凉飕飕的视线几乎要吓得尿裤子,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便道:“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直呼‘你’太冒犯了,叫玄帝又显老。”白锦也不知是不是逃到了山顶没人管教了,先前的仪态礼数早不知丢到哪里去,说出的话又开始粗俗起来。
那人沉默了良久,这才终于是勉强地开口回答:“玄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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