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的学校九点开学,但村里的孩子们七点一吃完早餐就要踏上一英里半的路程。一方面是孩子们喜欢在路上有足够的时间戏耍,一方面是母亲希望他们早早出门不要碍着她们打扫屋子。
在路上他们三三两两,肩上挎着餐篮披着件破旧的外套遮风挡雨。天冷的时候,有些孩子带两个炉子或者灰烬烤热的土豆,既是暖手的,也是午餐。
他们健壮而精力充沛,没了管教,到处都是喊叫、争吵和打闹。安静的时候,他们蹲在路边玩弹珠,坐在石头上打水漂,爬进树丛掏鸟窝摘黑莓,摘藤草装饰帽子。冬天,他们在解冻的水坑上溜冰和打雪球。对朋友扔的是软雪球,对那些不喜欢的人扔的雪球里还包着石头。
走过一英里后餐篮就被洗劫一空。他们钻过栏杆偷萝卜,摘豆荚和麦穗,用手捋下青嫩的谷物往嘴里塞。春天,他们吃被称作“面包和芝士”的山楂树的嫩苗以及被叫做“酸酸草”的酸模叶。秋天有充足的山楂、黑莓、黑刺李和野苹果。他们找东西吃不是因为饿,多是因为对野食的喜爱。
早上,路上一般没有什么车辆。只有在冬天,孩子们偶尔会听到马蹄阵阵,之后就看见一队猎人骑马穿过晨雾,风驰电掣。有时这队人马路过的时候,赶车的还会假装用鞭子抽孩子,吓唬道:“叫你不听话,不听话就挨抽。”坐在马上的男孩们,有的还很年轻,才毕业没几个月,就学着大人的口气不可一世地对孩子们说:“小孩子,闪一边去!”
下午回家是值得留念的好时候。能看到农场主从市场上回来的货车扬起尘土一片;磨坊主和酿酒商的货车由四匹大马拉着。最让人激动的是地主哈里森的马车,女眷们穿着明艳的衣裙,地主本人戴着白帽脸颊红润。马车经过的时候,孩子们后退行礼。地主用马鞭碰下帽檐致意,女眷们对着孩子们微笑。
每个周日和周四都有一位女士骑着白马走过草地。孩子们传言这位女士和远方的一个农场主订了婚,两人选了中间点见面。如果真是这样,这真是个漫长的婚约。她每周两次经过劳拉上学的必经路,这样的场景一直持续了很多年,渐渐的,她脸色变得苍白,身体变得丰满,白马也变得肥胖起来。
俗话说孩子生下来都是小野人,需要被好好管教才能文明开化。有些村里的孩子开化得不够。虽然家里有家长的管教、学校有老师的教导,孩子们还是能把教养抛之脑后回归自然。
这些野孩子最喜欢的游戏是欺负个老实的同伴,受害者经常是个穿着干净罩衫的女孩。他们追着那个女孩跑,直到抓住她把她按倒,撕破她的衣服,弄脏她的脸还弄乱她的头发。女孩会尖叫哭喊着要向大人告状。野孩子们不管不顾。直到他们觉得这不好玩了,一哄而散。留下女孩抽抽搭搭。
被欺负的女孩从来不向老师告状,即使被老师问起,她也不敢出声。要是她告了状,回家的路上会被欺负得更厉害。还有首曲子唱道:
告状的人
舌头被切碎
每个小狗咬一块!
告诉妈妈也没用,因为村里的规矩是大人不掺和孩子间的争吵。女人们说:“让他们自己处理。”要是有孩子不满意,大人就说:“你别招惹他们就好。你不招惹人家,他们就不招惹你。别把这种事带回来抱怨!”这样粗放的管教却让多数孩子茁壮成长。少部分安静敏感的孩子很快知道了要不早到学校,要不就在躲在最后面,在树丛和田间游荡,等到大部队走过才去学校。
当埃德蒙要开始入学,劳拉很为他感到害怕。他是个安静温和的小男孩,喜欢仰望天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梦想里。他该怎么对付这群野蛮吵闹的孩子呢?劳拉都想象得出一个野孩子骑在埃德蒙瘦小的身体上,埃德蒙在尘土中徒劳地挣扎。而她却只能站在一边无计可施。
一开始,劳拉带着埃德蒙从田里绕路走,要多走一英里多的路。但恶劣的天气和长出的作物让他们被迫放弃这条小路。两人只好和其他孩子一起走大路。好在除了大孩子们偶尔抢过埃德蒙的帽子再丢到篱笆上之外,他们对埃德蒙没太注意。小孩子们很友善,当埃德蒙让他们吹自己水手服上挂的哨子时,小孩子们接纳他为一员。他们还让埃德蒙加入游戏,见到他走过还问候:“你好,埃德蒙。”
冲突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劳拉一转头,看见埃德蒙在一群人中间挣扎。他一点温和的影子都没了,大声而粗暴地喊:“够了!我不会这样的!你给我住手!”劳拉跑向埃德蒙,发现她温文尔雅的小埃德蒙脸红得像一只火鸡,紧握拳头对旁边的男孩一阵猛打。站在边上的大孩子们开始为他的勇猛鼓掌了。
埃德蒙不像劳拉,他不是个懦夫!埃德蒙会打架!究竟他如何学会打架是个未解之谜。或许,男孩子天生就会。大男孩们偶尔给他个警告,让他本分点。但要是埃德蒙和其他孩子起了冲突,大孩子们总是站在埃德蒙一方,因为他总会赢。所以埃德蒙很顺利地被接纳进了小团体。在劳拉看来,唯一的缺点是只有她自己还是被排斥在外。
村里孩子们出发得很早,但他们在路上嬉闹的时间太长,最后一段路程需要冲刺。他们在学校上课铃刚停的时候冲进教室,气喘吁吁,衣冠不整。教室里其他的孩子,都被母亲收拾得干净整齐,做好上课的准备。他们鄙视地看着雀起乡的孩子们小声嘟囔:“雀起乡来的小吉卜赛人!”
福德洛小学是一层灰色的小楼,坐落于十字路口。有一间上所有课的大教室,采光很好,教室里一面大窗子面向马路。教学楼边上有座两间房的小屋,是女校长的住所。操场有些地方种着桦树和草皮,有些地方光秃秃的。整个学校被白色的尖尖的栅栏包围。
周围的几座村舍是牧羊人、铁匠和其他农场工人住的。学校也许和这些房子一起由一个地主建立。和现代的公立学校相比,这所学校很是寒酸,但在当时看来已相当先进了。走廊上有挂衣服的地方,孩子们有土砌的柜子,后院有洗手盆,但没自来水。每天早晨打扫教室的老太太把桶里灌上水,她总是抱怨孩子们用水浪费,让她总要重灌。
班上有四十五个孩子。十到十二个孩子住在学校附近,有几个住在田里的村舍,剩下的是雀起乡的孩子们。在外人看来,这是一群穿着老土的孩子:女孩穿着及膝的罩衫和长围裙,头发梳到脑后,系上丝带;大男孩穿着灯芯绒衣服和靴子,小男孩穿着家里做的水手服,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就穿上背心。
孩子的受洗名和夫妇及祖父母的一样,教名一直在变。婴儿按照当时流行的梅伯、格拉迪、道林、珀西和斯坦利这类起了名字,年纪大些的孩子被叫做玛丽安、萨拉安、艾丽莎、玛特、安妮、简、艾米和罗斯。几乎每家都有个玛丽安和艾丽莎。但没有人完整地读出孩子名字。
玛丽安和萨拉安被减缩成玛安和萨安。玛丽被叫成茉莉、珀丽或者珀。艾丽莎成了丽莎、缇莎或缇。玛特成了玛或者帕特。简被叫做了金。艾米被叫成艾姆。几个不常用的名字也被改了。碧翠丝和艾格妮变成了碧特和艾格,劳拉是劳或者洛,埃德蒙被叫做耐德或泰德。
劳拉的妈妈不喜欢这种对名字的任意篡改,她把第三个孩子叫做小玫,以为这样就不容易被乱叫了。结果小玫还在摇篮里的时候就被邻居们叫成玫妮了。
在学校没人叫做维多利亚,农庄或宅子里也没维多利亚小姐或维多利亚夫人。劳拉长大后也没遇见过叫维多利亚的人。这个伟大神圣的名字是属于女王的,她的臣民不会起同名。
小学女校长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管理学校,在职长达十五年。在学生看来,她似乎和教学楼存在的时间一样长。直到女校长和地主的园丁长订婚后,她才辞去了校长的工作。
女校长那时大概四十岁,小小的身材,苍白的脸上有些痘痕,黑色的鬈发披落肩膀,眉毛上扬。她每周轮换着穿绣红边和蓝边的围裙,荷兰样式的围裙被浆得笔挺。她总是胸前和头上别着花朵。
早上,学生准备好上课,女校长穿着围裙顶着鬈发出现在走廊。周围是一阵捋头发和鞠躬的窸窸窣窣。“同学们早上好”“老师早上好”是正式而传统的问候。伴着风琴声“大卫之城”和“主啊,我们是弱小的孩童”的祷告,一天的课程开始了。
阅读、写作和算术是主要科目,每天早上有一节经文课,女孩每个下午上缝纫课。
女校长没有助教,所有课程都是她一个人教。还有两个她以前的学生帮忙,他们大概只有十二岁,每周有一先令的工钱。
早上十点,教区长带年长的孩子学经文。教区长是个严厉的角色,高而胖,白发、面颊红润、鹰钩鼻。他尽可能地不以孩子们的出生、教育、家境来评判孩子。他从精神的高度和孩子们说话。
他身体力行了教义里“用谦卑恭敬之心服务他人”,恪守帮助孩子们理解教义的职责。他是个善良的人,圣诞节时给穷人毯子和煤,给病人送热汤和牛奶布丁。
教区长的讲课包含了读圣经,背诵以色列王名字以及重复教义。最后他会讲道德和行为,学生不得说谎偷窃、嫉妒不满。上帝把人安排在各自的社会阶层,他给人安排了不同的职责。嫉妒别人的生活并妄图改变自己的生活是罪行。从教区长的口里,孩子们听到了上帝是真理、美好和爱。他们为上帝学习和背诵长长的经文,虽然枯燥,却获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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