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有一点不能理解萧问水的话。
他小声问他:“可是,如果都是要死掉,这一次死掉,可以让它舒舒服服的,为什么不让它舒舒服服地走呢?”
他实际上仍旧不能理解死亡。他没有见过真正的死人——被萧问水当着他的面处理掉的萧衡或许算一个,可是他并不了解他,也更不喜欢他,他的离开就好像一阵不会被云秋注意到的风,他的死,也只是让云秋想起来自己上辈子在手术台上的疼痛与血腥。
他上课的窗外曾经停留过一只死掉的蝉,两三个月的时间,云秋看着它卡在窗缝里,逐渐变脆、变空,最后成为了一个壳子,碎在湿润的空气中泯灭无痕。云秋把这个当做是蝉死而复生的证据,他甚至还找到了这种想法的理论依据——他们的语文课文中就有一篇,是写蝉的更替,写它们在冬日死亡,在夏日归来。
他不知道,归来的那一批并不是之前的那一批。他知道死亡是别离,却并不清楚别离的意义。
他以为要等待一段时间,消失的生命才会归来,而死亡的过程有时候也并不快乐,所以人们会为死亡难过。这种印象根深蒂固在他的脑海中,因为只有这件事是他亲身体验过,并且亲眼见过萧问水和他一样体验过的,这是他们两个人共有的秘密。
死亡对他来说,是疼痛。
而“生”呢?生命呢?
云秋顺着萧问水的话,继续观察那只小猫。虽然它重病缠身,好不容易喝到的奶水还是和药物一起灌下去的,可是它仍然在努力地睁大眼睛,伸展自己的小爪子。它还带着蓝膜的、剔透的眼睛,和身上每一根耸立的毛发,都显示着这样一个小生命蓬勃的求生欲。
它想活下去,强烈的本能意愿,让它想要活下去。
那一刹那,云秋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动摇着他的观念,他再一次因为自己的不确定而沉默无言。
他试图寻找令自己沉默的症结在哪里,但是朦朦胧胧的,并没有想明白。
萧问水坐在一边,跟医生谈话。
他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侧脸也依然那样完美好看。
他问医生,猫狗能不能混养,小猫有猫瘟和猫鼻支,会不会传染给小狗,尽管小狗已经打了疫苗。
医生说:“犬类的细小病毒会传染给猫,但是猫瘟不会传染给狗,这个倒是可以放心,就是混养的话,要提防犬类的攻击性行为,还有猫对于狗的接受度。小猫胆子都很小,尽管家养宠物狗一般都对家庭成员很和蔼,但是主要是怕出现一些其他问题。”
萧问水又来问云秋,问他想不想养它,如果忙不过来的话,他可以帮忙养起来。
云秋说:“我,我想养的。”
萧问水就对他伸出手:“好,我们先把它留在这里输液,现在去给它买一点生活必需用品吧。”
这一刹那,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感到任何不自然,萧问水就那样安稳轻松地伸出了手,而云秋也习惯性地将手交给了他。
十指交握的那一刹那,久违的触感让两个人都楞了一下,但是两个人都没说话。
只是保持这个姿势,他牵着他,他牵着他,慢慢地向另一个目的地走去。走过长廊,等电梯,去往另外的楼层,找到护理区和实用区,手也一直没有松开。
云秋感到萧问水的指尖在微微冒汗,倒不是那种让人不舒服的黏腻感,只是仿佛透过双手的骨骼,能感受到萧问水这个人的颤抖一样。
他们并排站在自由柜台前,给小猫挑选猫粮,云秋要拿起一个牌子的小猫罐头,仔细去看配料,于是挣脱了萧问水的手。
萧问水明显愣了一下,有些怅然若失一样,紧接着,他强压下自己的思绪,接着不动声色地和他一起,把猫粮放进购物车里。
云秋偏头看见了他这片刻的神色变化,也微微楞了一下。
云秋垂下眼,视线停留在一串英文字符上,可是心思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他憋了一会儿,小声问:“萧问水。”
萧问水又楞了一下,听见他这么叫他,下意识地连脊背都绷紧了。
他低声问:“怎么了,云秋?”
云秋小声说:“你现在,是不是,在追我啊。”
那一刹那,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万物寂静无声。
被狂热的思念和无休止的起伏跌宕包裹在内的东西,好像在这一刻被拉扯了出来,大白于天下。云秋只是简单地、轻轻地问了一声:“你是不是在追我啊”,因为他在他的行为中找到了相似之处——和学校里其他那些急急燥燥的毛头小子,那些心怀春意的少女们一样,总是在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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