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失态,武承帝却并未怪罪。这喻鎏是泰丞之子,世间知此事的人极少。
作为祭司,那是要终生守童子金身,不可有后的。泰丞唯有这一子,却被发现有过人天赋。武承帝当时曾问喻鎏,是否愿意成为四国的祭司,若是不愿,他绝不勉强。当日喻鎏只有七岁,听皇上问话竟仰头直视圣颜,淡淡一笑,道“愿为四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以后喻鎏就成了祭司,且年仅十六就成了大祭司。武承帝常私下对他说,这四国只有一个人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便是皇上,喻鎏十岁听封,为国二十载,三十岁便去了祭司之职,返俗回家,为泰丞生个胖孙子,也好让天人有后,世代护佑四国江山。每每谈及此事,喻鎏都只是淡淡一笑,表情与七岁那年斗胆直视圣颜时如出一辙。武承帝也不再坚持,只想到时一道圣旨,还怕这固执的孩子不听话不成?
没想到,二十年之约未满,喻鎏竟魂归九天,怎能不让人垂泪。
泰丞哭的正酣,老泪纵横中抬头一看,竟见武承帝在怔怔流泪,赶紧强忍了悲伤。“皇上切勿因喻鎏之死挂心,当务之急是解了喻鎏留下的天启,也好让吾儿他……他不要白白的去了……”
四国第一祭司,毕生为国为民,自然是不能白死了。因他这四字,一场血雨腥风席卷了这个他深爱的国家,不知是不是他泄露天机的天谴。
四字天启出世的次日,武承帝就查出与自己少年夫妻的淑妃竟计划在喻鎏死的当晚,在欢好后趁他不备将他刺死,让她所出的皇太子登基。而揭发她的,是因生母地位低下,而一直处心积虑想废了太子自己成为王储的长子。
“阴阳之乱”似乎因为妃子的行径而有了充分的解释。武承帝本就因为喻鎏之死而悲伤抑郁,又听说自己真心以对的爱妃竟要害自己,而自己的长子想要害死次子,一怒之下将两人皆刺死,理由是为国除害,以慰喻鎏在天之灵。
淑妃是国丞长女,国丞因此而举家跪在宫外,哀哭恳求皇上看在夫妻一场,看在皇太子的份上能饶淑妃一命。却不想被痛极攻心的武承帝理解为爱妃的背叛是家里人的指使。幸而淑妃虽姓武,却是国丞妾室与前夫之女。牵连下来,国丞一家只被抄了三族而非九族。三族之内,皇上唯留下国丞最小的儿子,皇城第一才子,罚他入赘泰丞家,娶泰丞之女,延续泰丞家香火。虽说留了性命,可四国男尊女卑,入赘对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生不如死。
等武承帝从悲痛中清醒过来,该杀的不该杀的人都已经杀光了。举国一片萧杀,朝野人人自危。武承帝也心灰意冷,再无心做个圣明君主,朝政得过且过,不久就积郁成疾,崩了了事。
皇太子继位,年号嘉佑。嘉佑年间国家开始呈现衰颓,却也平稳了多年。没成想当年的旧事竟又重演,夫妻相残,手足相煎,血腥再次席卷皇城。嘉佑帝也和武承帝差不多的命运,郁郁而终,崩前膝下只剩一子出身显赫、无前科且四肢健全,便是皇五子狄螭。
没有选择的选择,嘉佑死前传位狄螭。狄螭二十五岁登基,年号纹平。
第二章 应承诺贤妃入宫,祭挚友帝王醉酒 (一)
应承诺贤妃入宫,祭挚友帝王醉酒
夏初的季节,泰丞乌家的花园里,瓜藤凉棚之下,武锋垂目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不住叹息。
“爹爹,您就别叹了,您看连小染都跟您学会长吁短叹了。”带笑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比平常姑娘家的低沉些,却透着种圆熟的温柔。
武锋挑眉看去。自己未满三岁的小孙子乌染用两只沾满泥土的小手支着下颌,皱着小眉头正对着自己长长的叹息。而蹲在一旁的姑娘则笑眯了双眼,手下不停的布着丝瓜子。
乌雅羽,乌家唯一的女儿。自幼饱读诗书,又善骑射兵法,虽然这些在这女子地位备受压抑的四国丝毫不值得夸耀,可她却是武锋这个满门抄斩后被迫入赘的男人这辈子最大的安慰。然而,他聪颖过人、谦逊质朴、不好名利的可爱女儿,怎么竟然会执意的要入宫做皇上的妃子呢?要知道,接连两朝的动荡,后宫惑乱朝廷的前科,越是才华横溢,越可能会在那深宫中横死。
“芽儿,你真的想好了?即便芽儿不畏死,不怕连累了乌家么?当年国丞武家满门抄斩,你就不怕步先祖的后尘?乌家现在确实繁盛,可当年武家也是皇亲显贵!”
乌雅羽笑眯的眼缓缓的睁开,一双清澈如泉水、妩媚如情丝的眸子望着天空,半晌才转向武锋,“记得幼时爹爹和外公就常常教导我们,乌家孩儿当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爹爹何曾畏惧那些?如今对我说这番话究竟是何意?”
武锋瞪着那固执如牛的女儿,气的牙疼,“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不包括婚姻!”
“怎么不包括?当年喻鎏不是为了祭司一职而终身不娶么?”
“当初武承帝是允了他三十岁娶妻的。何况他是男儿你是女孩。终身不娶和遇人不淑是两回事!”
乌雅羽立即伸手捂住了身旁小乌染的耳朵,“爹爹谨言。我是作为妃子进宫,皇上可是大大的良人。”
武锋干笑两声。说嫁给皇上是遇人不淑虽然没错,但确实也够杀头了。当年的皇城第一才子武锋最出名的不是才气,而是直言不讳的大胆。这么多年来,皇上多次招他,武锋都拒不受官的理由就是:他这武家遗子的身份,再加上这耿直的性格,伴君策不日怕就要将乌家也连累的死绝。
“芽儿,听爹爹的。婚姻不是儿戏。女子的幸福仰仗夫婿,要嫁个你真心喜爱,又真心爱你的人。皇上虽贵为天子,却不是托付真心的良人。”武锋语重心长,总是说错再多话,也要将自己的开心果劝的放弃入宫的念头,在自己膝下给自己送终才好。
乌雅羽仰头看着武锋,淡淡一笑,“秦澈亡故,我心已死。男欢女爱,过眼云烟。顺其自然,看得极轻。”
武锋听乌雅羽提起秦澈,顿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你和澈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造化弄人,澈儿已死,芽儿万万不可因悲伤而自暴自弃。”
“有一事爹爹须谨记,女儿不日便要入宫,与澈的事情此前便因种种考量而只有亲近家人知晓,此后更休要再提,免生事端。”乌雅羽眼中泪光一闪而逝,再次笑眯了媚眼。将丝瓜子填了土,浇了水,拍了拍手站起身,“芽儿入宫,为臣忠君,念的是四国百姓。怎么成了自暴自弃了?爹爹不用再劝。芽儿心意已定。还是省下些时间与芽儿手谈几局吧。芽儿一进宫,爹爹就只好找棋艺不佳的大哥以及棋艺过高的二哥,再没有和芽儿这样下的尽兴了。”
纹平六年夏,四国王朝的新帝狄螭迎进了他新的贤妃。从此后宫再次充实,除贵妃、皇后之位空悬,其余主位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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