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敏敏想知些什么?”
“皇额娘不妨说说您与额娘在科尔沁时的生活。”洛敏从荣惠怀里睁开,一双眼睛发亮似的盯住她。
荣惠怔了怔,穿过洛敏的眼睛,记忆慢慢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时候,用满人的话来讲,她和姐姐都还只是天真烂漫的塔拉温珠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故乡的大草原、无边无际的科尔沁,她们活泼愉快地高歌,歌声响遏行云,她们骑着骏马,在辽阔的草原上飞驰,坐在马背上仰望蓝天白云,无忧无虑。
那时候,她们以为那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生活,也以为可以幸福一辈子,与蓝天为伴,与草原为舞,可是她们不曾想到,几年后,她们来到了广袤的大清国,一个成了亲王福晋,一个嫁给了大清的顺治皇帝,梦想破灭了,草原上的歌声不在了……
人人以为嫁入皇家便可享尽一生荣华,作为国母更是深受百姓景仰,可又有谁知,她的婚姻并不幸福,她被禁锢在紫禁城的大院子里,飞不出,逃不走,她的阿姐亦是如此,她们再也不能在草原上高歌,再也不能无拘无束地放声大笑,满蒙联姻,她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牵涉着千丝万缕,她们的一生唯有这样了,也认命了。
原以为能和阿姐在京师相依相伴,可惜阿姐命薄,还没看着儿女成家便已离他们而去……
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
美丽的姑娘,扎着破乱的裙,
骏马的步伐轻巧,姑娘的歌声醉人,
幽深的大草原,宽阔的斡难河,抚育着幼小的孩子们……
不知不觉,荣惠哼起了久违了的高亢悠长的曲调,眼里泛着泪光,气氛一下子伤感了起来。
荣惠唱得真情,说得动容,就连洛敏也在骤然间感到心热鼻酸。
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可幸福总会选错人。
洛敏本想继续问下去,不想勾起了她埋藏心中多年的心酸,便不忍再问了。
当歌声戛然而止,洛敏扯了帕子给她擦脸,荣惠脸上重又漾起了笑意,遮掩脸上的几分尴尬,道:“大喜的日子,本该高高兴兴,可额娘我又扫兴了。”
“不,皇额娘是真情流露,您的歌声仿佛让敏敏看到了无边无际的大草原,看到了您的故乡科尔沁!”
“那敏敏可想学?”
洛敏点头,如此愉悦欢快的曲调,换做任何人听了都想哼上几声,只是她又怕勾起荣惠的记忆,伤了神。
然而,洛敏方点头,荣惠便又扯开嗓子唱了起来,不同的是,这一回是真的欢愉,仿佛歌声围绕着白云,飘扬在辽阔无边的大草原上,久久不散。
洛敏跟着荣惠唱,一高一低,此起彼伏,响彻整座慈仁宫,宫里林立的太监宫女不懂蒙语,也不知道这对母女在唱些什么,只是被高亢的歌声感染着,似乎自己不是身在紫禁城,而在广袤的草原之上。
天色黑暗,星辰明亮,慈仁宫外的夹道上,一对年过半百的主仆提着宫灯,慢悠悠地路过,听到歌声,身份尊贵的那一位停下了脚步,抬起头仰望着星空,一时间,眼前的一切全都模糊了。
“老祖宗,这歌声……”苏麻喇姑看向太皇太后。
“可像四十年前的你我?”
苏麻喇姑心头一悸、鼻头泛酸、热泪盈眶,四十年前,她们也是这样相依相伴,在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唱着高亢嘹亮的歌儿,一片欢声,四处笑语。
想不到已经四十年了啊!更没有想到还能幽深的宫苑里听到故乡的歌……
“像,却又不像。”
太皇太后放平了视线,望着慈仁宫的大门轻叹一句,“是啊,她们是母女,而咱们……是姐妹。”
苏麻喇姑眼里的泪光闪烁不定,泪花悄悄滑落脸颊,四十年的始终不渝,她们之间早已不再只有主仆之情,还有一份深厚不可估量的姊妹之情!
“若是再年轻个二三十岁,咱们也跟着一块儿唱,可我老了,有心无力,还是回宫念佛去吧!”
“太皇太后风华依然不减当年,在奴才的眼里,您永远是当年那个俏丽无双的小格格!”
太皇太后但笑不语,她知道苏麻喇姑说的不是奉承话,却也不是真正的大实话,她哪还是当年那个青春洋溢、轻松洒脱的布木布泰?她如今只是一个至尊至贵、至高无上的孤老太婆!
想起早上梳头时,苏麻喇姑又偷偷拔了她的白头发,她以为自己很小心,不会被她发现,可是,头发长在自己头上,有几根黑发不知,但有几根白发,一目了然。老太婆了,哪有头发不白的道理?
她扯开嘴角笑了笑,举步向前,苏麻喇姑紧跟着,追随着她的女主人。
*
五月的清晨,洛敏依例前去慈宁宫请安,因天气热了起来,她让云秋备了顶肩舆,坐在上面由人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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