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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你看见了吗?雪在祈求。

你听见了吗?雪在怒吼。

无人接招。此刻,早已甩掉季节概念的高原人几乎已经差不多把雪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他们不伫立窗前仔细打望,会误以为那是雨,因为到了六月,雨水降临,夜晚仿若白天习以为常的回忆。他们宁肯在屋子里睡觉做梦,或者掷骰子吸鼻烟,也不肯到雪地里走一回……这时,我手里捧着一杯玉屏山下友人寄来的毛尖,面朝拉萨河,看不见季节乱了头发的脸,被雪染白的大鹰越过长河与野花,用缺氧的翅膀飞升濛濛天眼,山之无奈比起往年冬天念雪者的表情麻木又痛苦。

于是拉上窗棂,倒在床上,什么也懒得欣赏。闲着无聊,我便打开手机把拉萨夏飘雪的消息分别发送到朋友们所在的北京、成都、上海、香港、张家界等城市。遗憾的是,除了北京和成都的朋友回复我消息之外,其余的都保持了沉默。

北京的朋友是个设计师,她反馈的短信是这样写的:这些天,京城的气候也在变戏法,很不正常,你在拉萨除了要多注意身体还应该在雪中找到新的灵感!

成都的朋友多年来坚持写诗,她从川西平原上发来的短信让人看了久久不愿删去:飘向六月的雪花,一生都不会让我遇见,而神圣的仰望里,一定会有我的虔诚……

原以为朋友们接到“夏飘雪”的消息之后都会发出宛如雪崩般的惊叹,至少可以达到我预想的“在炎夏的天空下喝了一杯冰咖啡”的效果。不料,同样的季节在不同的城市,每个人对待夏飘雪的态度却不尽相同。也许是大多数人忙得忘了夏日的天空依然会飘雪吧!或许,他们在喧闹的城市猜想我在寂寥的世界屋脊之上无聊的呓语或梦话呢。那一刻,我狂热的激情遭到了人们雪一样的冷遇,但我没有沉默。事实证明,对于那些同样在忙碌生活中依然持有一点艺术情趣的人来讲,他们对待夏飘雪的态度则有可能完全相同:因为我相信,他们始终比沉默的大多数多一颗敏感的心,他们始终减不掉对那些自然朴素事物的喜爱,就像我爱夏飘雪一样。

如果你是一个诗人,对付夏飘雪的最好办法,就是给你喜欢的人写一首狂热表白的诗;如果你是一个画家,对待夏飘雪的方式,则可以在你的画布上添加一丝炎凉的色彩,如果你是一个教师,夏天的雪就飘在离你讲台只有一步之遥的窗外,你可以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课了,我们一起去看雪……

作为一个曾经写诗、画画、并当过几天教师的人,我只想在拉萨飘雪的这个夏天,以宗教的名义,为人类尊敬的四季作一次雪的送别:

——雪是冬天的葬礼,

——雪是春天的指环,

——雪是夏天的短信,

——雪是秋天的温泉。

那山上有格萨尔王的庙(1)

许多年前,我在雪域大地上读到过一句话,它被炭素墨水写在一块白漆小木牌上。小木牌被高高地钉在一棵大树上。经过树底下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抬头往上看。小木牌上的箭头,指向帕玛日山。这棵树在拉萨西郊的北京中路右边。我许多次看见小木牌上的字都停下了脚步,然后往山上看。心里总想,会有时间上去的。可是一年一年过去,我还是没有时间上山。每每想起那句话便觉得很有味道,你猜上面写的什么?

——“那山上有格萨尔王的庙”。

一句话反复在我记忆中储存到现在,其复杂的大脑储存器筛来筛去也没丢掉它,真可谓经典。每次想起雪域,想到拉萨,不管有没有灵感,都有一种急于解剖它内在秘密的冲动。究其原因,与其说特别喜欢这句话最后甩出的包袱,不如说是特别欣赏它娓娓道来的叙述风格——那山上有格萨尔王的庙。至于庙里住着些什么样的人,发生过哪些惊心动魄的事情,木牌上没写,不过一块小木牌已明白交待那山上是格萨尔王的庙,不是那个谁谁谁的庙。几年来,我越来越相信这个句子基本上可以被视为解说西藏地域文化的一个几乎可以通用的开场白,以及西藏民生大众最常见的讲话语气。

因为一句话的魅力,去年仲夏,我终于上得山去。严格说来,那不能叫山,只算得上拉萨的一个磨盘。比起布达拉宫依靠的普陀山和供奉藏医祖师云当贡布寺的药王山,它在路人眼里实在矮小得太不起眼了,海拔仅仅只有20多米。时间虽然把山门催化得破败不堪,但前后两座汉式建筑的庭院看上去依然可以由此想象它曾有的精致和辉煌。我在庭院里草草走了一圈,只看见尘埃和蜘蛛网覆盖着的文殊菩萨和藏族传说中的战神“格萨尔”。如果不是那个坐在正门中间一本正经诵读经文的年轻喇嘛,我的感觉一定像是走了一趟空空如也的古墓。喇嘛的面前放着一个纸盒,里面堆放着零散的纸币。显然,此处有闲散的旅客前来光顾。

起初,看到那个一脸沉郁的喇嘛,我一点没有走进寺庙的勇气。进或不进?同行的影视评论员金勇反复征求喇嘛的意见。可手捧黄经卷的喇嘛无动于衷。不知他到底听没听懂我们的话,只是诵经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而且流畅得如一泓清水。金勇一脸无奈,长叹一声:你能不能停一停,真是拿你没办法。对于喇嘛念的什么经,我们无法听懂,但金勇说那个念经的喇嘛看上去像个失恋的少年,所以他很希望喇嘛能停下来,哪怕一分钟。可是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而且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那伤感的拖音很容易给人造成错觉。直到我们悻悻离去,他依然专心致志地捧着经卷在读,根本没有看我们一眼。原本我很想从喇嘛那里得知一些庙里的事情,看来只好默默离开为妙。

走出庙门口,像是走出了一扇窗。抬头打望拉萨的天空,比雪山更白的云朵幻化成了急风暴雨中突奔的马群,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特别的云朵。金勇突然说他的胸部很闷,太阳穴疼痛。望着他渐渐变得乌黑的嘴唇,我说想不到这么矮的山也可以致人“高山反应”,于是拖着铅重的双腿,一步一个阶梯艰难地往下移,心中不禁充满后悔,真不该上山来。回到那块木牌下,我们遇见两个藏族妇女,原来她们就住在庙里照应日常佛事。看着我们失望的表情,她们说,这庙里曾经供奉的不是格萨尔王,而是关帝。那么是什么原因让关帝换作了格萨尔呢?她们居然说不出来由。不过,她们的话点燃了我打探的欲望。

关帝,山西人,人格神勇,为人所敬仰的红脸关公,不断在电视剧里进进出出的人物;格萨尔,藏之王。藏族说唱艺人的槐花宝典,不断在藏文化中升值的史诗,他们两者究竟有何姝联关系?在佛教文化盛行的藏域,拉萨怎么供奉有关帝的庙?

那阵子,因写关于古城拉萨的历史随笔,所以经常和藏族朋友往来。他们告诉我,西藏民间确实有把关公称为“汉格萨尔”的说法。我听一位退休的藏族记者这样描述拉萨当年的关帝庙:院中立有一块大石碑,上面刻有“万世不朽”四个字的碑首颓于地上。碑文记述的是1787年清军进藏驱逐入侵西藏的廓尔喀人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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