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小师姐离开了北京,她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闺密送行,独自坐上一列开往南方的火车,一路恍惚,一站又一站。
她本是被寄养的私生子,养父母没有义务出手排忧解难,途经故乡时她没有下车,任凭火车开往陌生的终点站。
从一个终点到另一个终点,再到下一个终点。
这算是逃离还是拖延,她不知道。
小师姐删掉了他的号码,一路漫无目的地向前向前。
她像一只被风卷起的塑料袋。
飘摇过整个中国,最后筋疲力尽地跌落进雨季的边陲小镇。
(八)
漫长的故事听完,我的脑子不够用了。
小师姐,阻拦你去人工流产,到底是应该还是不应该?
漫长的叙述耗尽了小师姐的元气。
她痴痴呆呆地坐着,两只脚并在一起,两只手绞在一起。
她垂着眼,神经质地浅笑:终于把这些事全都说了出来,心里好像舒服了一点儿……
一边笑,一边泪珠扑簌。
该怎么做?骂她活该吗?事到如今,再去责骂她的傻和痴,又有什么意义?
虽说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但又能怎么帮她呢?该劝她打掉,还是生下来?
几次开口想说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我脑子乱。
……
夜深了,寒气慢慢渗进门缝,缠住脚面缠住双膝。
时间如浓胶般凝滞,屋子里无声无息。
良久,老师傅长长一声叹息。
都不知道你怀着孕……让你吃了这么多天洋芋,委屈你了。
他不复往日的淡定,声音明显扭曲变形:我白活了一把年纪了,都不知道该给你出个什么主意……
老师傅蹲在那儿,抹起了眼泪。
和年轻人不同,没有抽泣,没有哽咽,手摁在眼上,只有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叹息声越来越轻,眼泪却越流越多。
白活了啊,没用啊,都不知道给你出个什么主意……他流着泪,不停地嘟囔着。
我盯着他的脸,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嘴、纠成一团的皱纹。
这一幕让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阿叔,不至于吧,你掉泪了?
我说:阿叔阿叔,你别掉泪……咱们三个人之间,互相连名字都不知道啊,你犯不着啊。
他“唉”的一声长叹,使劲抹着腮上泪水,道:
唉,可难受死我了……你们这帮孩子,折腾什么啊折腾,就不能好好的吗?
小师姐慢慢起身,迟疑了一会儿,蹲到他面前,抖着手替他擦泪。
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为了我掉泪。
她说:……您对我好,我会记着的……阿叔,对不起,我惹您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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