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啊,我去琉璃堂瞧瞧倒是无妨,可家里人都知道我不会治病——事实上我就是不会治病嘛——表嫂她又怎肯把竹表侄抱给我看呢?枣核之事又不能讲出来,若我当众抱着竹表侄念经驱毒,这不是很奇怪吗?”何当归不紧不慢地说,“何况昨天咱们还没出门,表嫂她们找上门来,然后就有了那许多的‘天罚’,若是今天咱们又违背前言,不老老实实在家酬神还愿的话,还不知会出什么意外,嬷嬷,你怎么看?”
汤嬷嬷苦恼不已,焦急道:“话虽如此,可是竹哥儿现在命悬一线,救人如救火啊!那枣核是神仙给你的,说不定只要让你抱一抱竹哥儿,他就醒过来了呢!”
何当归笑眯眯地说:“呵呵,我若是有那般本事,我自己也快成仙儿了,若是抱一抱没抱醒,表嫂一激动,我的手一哆嗦,把竹表侄掉在地上可怎么好?依我瞧,表嫂对竹表侄是关心则乱,越乱越不利于救人啊。嬷嬷你不记得了吗,那不能提名字的人说,我跟人分享我的枣时要绝对出于自愿,抱人和念经的形式都是次要的。虽然我很愿意把枣跟罗家的任何一个人分享,可是嬷嬷你有所不知,我这个人天生胆子就小,别人一大声说话我就忍不住会哭,别人一推推嚷嚷我就会立刻晕倒了!到时候‘自愿’就变成了‘强迫’,说不定误沾了仙气儿的竹表侄会立刻毒发呢!”
汤嬷嬷听得目瞪口呆,不过转念一想也有道理,大少奶奶平时温柔娴淑,对谁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不过对三小姐却是个唯一的例外。自己从前就曾多次碰见过大少奶奶双手叉腰、滔滔不绝地呵骂三小姐的情形,每一次都见三小姐哭得像个小可怜儿,自己看着也颇心疼。可是,那时候大少奶奶怀着燕姐儿,孕妇的脾气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心中有火气,撒出来总比憋着好,何况她是三小姐的半个长辈,多多训导三小姐也是为三小姐好。抱着这样的想法,自己每次见到这种情形都是立即回避开来,以免让大少奶奶觉得尴尬。
可如今的情况就大大不同了,三小姐昨天被马蹄踩一踩就哭了一下午,若是被大少奶奶推一推晕了过去,谁来给竹哥儿念经驱毒?想到此处,汤嬷嬷不禁犯难道:“咱们家虽然有不少神医,可这跟神仙沾边儿的事大家都插不上嘴,老太太如今是又着急又懊悔,整个人六神无主的,三小姐,就求你帮老奴出个主意吧!”
何当归铃铃一笑道:“不如这样,嬷嬷让人去琉璃堂把表嫂表侄唤过来,你们拉着表嫂说说话,把表侄单独放在东耳房休息,我悄悄溜进去看看是怎么个情况,能救醒当然最好了,救不醒……那再慢慢看吧,嬷嬷你不必过分担忧,咱们家可是有位医术当世第一的老太爷坐镇呢!”
汤嬷嬷双眼一亮,连连点头道:“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了,我立刻去唤人过来,三小姐你快快梳洗打扮吧!”说着她丢下那梳到一半的头发,慌不迭地跑掉了。
何当归对于梳发一向不大在行,于汤嬷嬷那个半成品的基础上弄了很久,还是乱糟糟的不成形,槐花从外面端水进来,见状笑道:“让我来吧小姐,从前我常帮大师姐梳头,早就练熟了!”说着把水盆一放,接过那一捧乌亮的青丝,三下两下就绾好了一个俏丽的反绾髻。
何当归欣赏着镜中的影子,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手艺,这个髻造型别致,松紧也适中,很是舒服,以后你就帮我梳头吧。”
受到夸奖,槐花的脸上却略有黯然:“大师姐梳头的手艺才叫棒呢,没有人比她的手更巧,她要是在这里该有多好!咱们三个轮番劝了她好多次,可她就是不肯跟咱们一起走,还说什么她‘天命注定只适合呆在道观’,那个乌漆麻黑的道观有什么好的?”
何当归也是一声叹息,走或不走,谈何容易?天大地大,何处是吾家?有的伤口表面已经结痂,下面却还有脓,这种伤口真珠有一个,自己也有一个。
真珠告倒了她的夫家,拿到了她应得的财物,又改头换面出了家,表面上看来,如今的她清清净净与世无争,应该没有什么烦忧和牵挂了,殊不知她的心头依然不能忘怀那坑害了她一生的一家人,那些回忆就是她的毒脓。因了那些脓,她逃进道观中藏起来,觉得只要不去听不去看,这世间的纷扰就不存在了。
而自己醒来的最初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她很怕回到罗家之后会重复一遍上一世的那种经历,一路对罗家人心软,一路被罗家人欺压,然后再稀里糊涂地跳进宁王府的火坑,稀里糊涂地葬送一生。虽然得到了一副崭新的小身体,年轻而光鲜的身体上没有一道伤口,可是记忆的毒脓还在某一个她瞧不见的暗处窥视着她,让她不能不听,不能不看。最终,自己毅然选择了一条跟真珠截然相反的路,她要回到那个让自己长过脓的老地方,把那些脏东西统统剜走,再给自己的伤口上一贴良药。
看着槐花的伤神模样,何当归劝慰道:“真珠姐姐她喜欢道观里的冬天,那时节漫山遍野都是霜花,漂亮极了,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她也会愿意出来逛逛的,到时咱们合力把她留住,不让她再回到那个黑漆漆的水商观,好不好?”
槐花先是开心地点一点头,转而又捂口叫道:“对了小姐,大事不好了,蝉衣她到现在还没回来呢!那个罗家大小姐会不会,会不会已经把她……”
何当归挑出一支珍珠扁方斜斜插在髻上,低声笑道:“放心,大姐她不吃人,我待会儿叫一个能自由进出听竹院的人去找找蝉衣。”
一时梳妆完毕,汤嬷嬷又喘着粗气进来回报说,大少奶奶即将携子“上门讨教”,何当归趁机问她可知绩姑娘和蝉衣二人为何彻夜不归。
汤嬷嬷回答,阿绩昨夜倒是回来了一趟,不过又匆匆忙忙赶去福寿园了,因为今日是老太太小库房的盘点日,阿绩是那里的管事,不能够缺席的,至于那个圆脸小丫鬟……自昨晚之后就没再见过了。何当归不禁疑惑,难道罗府真有什么大灰狼叼走了蝉衣那只小绵羊?
汤嬷嬷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她一番,说到时候,自己会和李嬷嬷、花嬷嬷一起拖住大少奶奶,让何当归提前埋伏在东耳房的茶水间,只要竹哥儿被送到,她就立即上去施救,所有能用的办法都要用一遍。又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何当归紧紧地抱着竹哥儿,虔诚地念诵神仙传授的那个心经,神仙就一定会被打动的,让她务要尽心尽力救治。何当归笑眯眯地点头应是。
汤嬷嬷走后,何当归先拐弯去了一趟西花厅,要跟宁渊说延迟疗伤之事,可宁渊和假风扬都不在。于是,她只好先按照汤嬷嬷的吩咐,到东耳房的茶水间去守株待兔,等着她那可爱的中毒垂死的表侄前来自投罗网。
路过偏殿的时候,她听见里面传来许多人的说话声,于是悄悄往门边一倚,从门缝中打量里面的情形。
原来,是思侄心切的九姑闻讯赶来了,现在正拉着假风扬的手说话,而老太太、品嬷嬷和宁渊都在一旁作陪,宾主尽欢,场面一片其乐融融。
老太太和宁渊聊得也非常投机的样子,隐约能听见宁渊说着什么“祖居北方”“父早亡”“家中独子”“世代经营珠宝生意”之类的鬼话,大概正在跟老太太编造他的来历,听得老太太乐呵呵的直笑,一会儿打听对方的生辰八字,一会儿又探问对方的婚配状况。
看样子,老太太已把她的重孙子“中了枣核之毒”的不愉快暂时抛开了——听得宁渊回答说,他还未娶正妻,府中还缺一个当家主母——于是,女人天性中的月老因子蠢蠢欲动,老太太开始深入地了解宁渊对女子的看法,两个人从女子的容貌、品德、性情和才学,谈到了女子的臀部和生男生女的关系,进一步又谈到了女子双足的大小和受丈夫怜爱程度之间的关系。
何当归听得不禁撇嘴,老太太才只听说那宁渊的家里做珠宝生意,就亲昵到这般无话不谈的地步,要是哪天让她知道了宁渊是皇室中人,还不当场把罗白琼和罗白芍捆一捆打包了送给他!
看着宁渊那张肖似陆江北的脸,她不禁对他的真实容貌产生了一些好奇。既然他是朱家的人,那宁渊肯定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名是什么,她前世认识他吗?皇帝朱元璋的儿子一箩筐,孙子一大车,外加侄子外甥一长串,不知这个宁渊是哪座庙里的哪尊佛?
偏殿之内,老太太开始谈到自己的孙女琼姐儿,她荡秋千的高超技术,能弹奏五首古曲的高超琴艺,对府中下人的嘘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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