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彭树奎心里“格登”一下。无论如何不能给营长添心思了。“还行……嗨,工程紧,进了洞眼珠都不敢错转一下,也没时间考虑别的了。”
“这些天连下暴雨,洞里情况怎样?”
“情况越来越差。差就用差的办法对付吧,打一小段就支撑,把安全时时挂嘴上。不然,都上有老,下有小,伤着谁也不是味。”
到了连队,郭金泰扔下背包,便带彭树奎进了洞。
“锥子班”开挖的一号导洞已有二十米长。几场大雨过后,拱顶上出现渗水,不时可听见碎石落在拱架顶上的声音。那宽七米、高四米的导洞口,像偌大的老虎口,说不定啥时就要把“锥子班”一下吞进肚里……
“停止掘进,全部人马先加固支撑!”郭金泰看罢洞中的情况,果断地说,“如果再追求掘进速度,就等于跑步向阎王爷那里报到!”
“锥子班”停钻加固支撑,全连各班也都仿效。
指导员殷旭升没有阻止,默许全连都按郭金泰的意思行事。他是个聪明人,深知在施工中搞出点名堂,要比“拣西瓜皮”、“锯小板凳腿”难千百倍!再说,秦政委已暗里指示过他,对郭金泰要“政治上监视,技术上利用”。是的,聪明人不是自己去辛辛苦苦地创造奇迹,而是巧妙地利用别人的成果,去装点打扮自己!
全连经过两昼夜的奋战,荣誉室四个“上导洞”已经开掘并支撑好的部分,每两根立柱当中又加进一根圆木。
郭金泰仍不放心。为了变放大炮为放小炮,尽量避免大震动和大断面开挖,昨天下工前他又嘱咐彭树奎:明天“锥子班”只开一部钻机掘进,腾出人力来在洞两侧备好一些支撑木,以便应付意外。他又和安全员陈煜一起制定了几条新措施,责令他严格把关……
被罢官的郭金泰不仅成了“锥子班”的决策人,也成了全连施工的“参谋长”。“锥子班”的一切做法,其他各班都不约而同地仿照执行。全连上下,都好像吃了颗定心丸。
不料,今天一上工,彭树奎就和王世忠发生了一场争执。
“停一部钻机,怕死鬼的主意!‘锥子班’不能带这个头!”彭树奎刚分配完任务,王世忠就嚷起来。
这股火,他憋了好几天了。郭金泰下到班里来以后,件件事都不对他的心思。明明是下来改造的,班里的人却整天围着他转,言听计从。上级一再号召发扬“两不怕”,加快掘进,上一周指导员还告诉他,说秦政委对他在施工和大批判中的表现都很称赞,希望他继续发扬;而郭金泰一来就这要安全那要保险的,说话行事处处和秦政委不一路。他真奇怪,创造了双大功营、“渡江第一连”和“锥子班”英雄业绩的,应该是秦政委和他王世忠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郭金泰呢?停止掘进两天进行加固支撑,他已经急不可耐了。今天又要停一部钻机,他不能不据理力争了。
彭树奎听他越嚷越难听,也火了:“副班长,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王世忠梗了梗脖子。赶巧殷旭升转悠过来了,他立刻又嚷起来:“指导员,这样干法我有意见!不能因为施工中伤过几个人,就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和石头打交道,碰点皮去点肉算个啥!……我看这是个……路线问题!”
殷旭升拍着他的肩膀,高度称赞他的“两不怕”精神,却也不否定郭金泰的主张。“彭班长,你们研究一下。我还有事……”殷旭升溜了。工程上的事儿,你是讨不到他半个主意的。
彭树奎想了想,说:“这样吧,副班长带人去扛支撑木,我和孙大壮留下开钻机……”他一来是怕王世忠蛮干,二来也是告诉王世忠:不怕死的不只你一个……
王世忠的气小了些,瓮声瓮气地说:“那还不如让我抱钻机呢……”那钻机像是他的命根子,总怕别人使不好给弄坏了。
“也行。都开始吧。我再说一遍:任何人不准违反班里制定的安全措施。”
战士们相继离开了。王世忠的钻机“突突”地响起来。
彭树奎领着几个人刚到导洞下面,准备去扛支撑木,一个战士喊他:“彭班长,外面有人找你!”
“是谁?”
“不知道。通信员让你马上就去。”
彭树奎不放心地回头向陈煜交代了几句,出洞去了。
彭树奎闷头走着,心里还惦记着洞里的事儿。一出洞口,他突然呆住了:
“啊——菊菊!”
是菊菊,果然是菊菊!你终于来了……彭树奎像是从阴暗的洞里乍见阳光,又像刚从阳光里走进地洞,眼前一
阵金花,一阵黑暗,眼睛辣辣的,像是要哭。多少天了,他睡不着时想过,菊菊走丢了?掉河里了?遇到坏人了?……他睡着以后梦见过,菊菊坐在连部等他……红脸笑着扑到他怀里……现在,是真真实实的菊菊站在他面前了。她那曾是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变得憔悴了,像是大病了一场。她好像在笑,但那是强装出来的……
许久,彭树奎没说话,也没挪步。还是菊菊先开口了:“是二兄弟送俺来的……”
彭树奎这才看见,福堂老爹的儿子——当年领头抢馒头的二愣子站在一边。他赶忙说:“啊,二愣子,走,到班里坐坐……”
二愣子憨憨地笑着说:“不了,彭班长,菊菊姐走到俺村就病了,在俺家住了三天。俺娘让俺告诉你,菊菊姐还没有好实落,让你好好照看她。要是连里住着不方便,就还到俺家去。”说完,向彭树奎和菊菊道了别,走了。
彭树奎木然地领着菊菊往班里走,连包袱也忘了替菊菊拿。进了屋,才像冈缓过气来似的喊了一句:“菊菊!这么多天了,你……你是怎么来的呀!……”
菊菊一下子坐在铺上,双手捂住了脸……
她这一路上,简直像孟姜女千里寻夫一样……那公社革委会主任把一千元票子送给她哥后,就像买了个猪娃儿似的,立时拽她去登记结婚。她从早晨哭到晚上,至死不肯在结婚证上按手印。趁那主任出门的当口,她打开后窗冒雨连夜出走,连家都没敢回。她先躲到姑家,后又躲到姨家,眼看哪里也躲不住,就启程上路了。可姑姨两家也没凑够路费,坐车赶到离这龙山还有一百三十多里的县城时,身上分文没有了。她打听着往龙山奔,半道上求人搭了一次拉货的车,下车后又赶路。没有吃的,她个姑娘家放不下脸来去讨饭,就像做贼似的到沿途的菜地里摘几个茄子拔几棵葱,好歹填填肚子再赶路。奔到龙尾村时,她连饿加病晕倒了……眼下,要是有个背人的地方,她真想扑到树奎怀里哭上三天。可她强把眼泪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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