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丰定居后,已长大成人的父亲承担起了家庭的重任。他像现在进城打工的农民工那样,四处奔波,寻找着每一个赚钱的机会。在嬷嬷的辅佐下,他白手起家,凭着10个手指,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养大一家人。
二
嬷嬷去世至今已经整整30年,他的音容笑貌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她身体瘦弱但精神矍铄,没有文化却精明过人,一辈子受苦受累仍能尽心尽力。
嬷嬷最擅长的是针线活。一块布在她的手上,能很快地变成一件衣服。这在会使用缝纫机的人看来,不是什么难事。但她从不使用缝纫机,全靠用手工一针一线地缝。上个世纪50年代很少有人买得起缝纫机,有些人家想做老式的大襟衣服,就会把嬷嬷请到家里来做,除了供吃饭之外,还要给一些工钱。嬷嬷总是很早就去了雇主家,傍晚时分才回来。晚上在家里还要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缝缝补补,孙子孙女们衣服上的每一块补丁,都是她精心打造的作品。
记得我参加工作后仍然在穿的一件破棉袄,已经是补丁叠补丁,整件衣服被补丁遮盖了,几乎看不出原有的颜色。而这些补丁,大大小小、方方正正、针脚细密,排列顺眼,穿在身上并不觉得难看。
嬷嬷用手工为别人缝制了无数件衣服,而她自己却没有什么好衣服。唯一一件值钱的是香云纱大襟褂子,平日舍不得穿,偶尔穿一次倍加小心。换下来洗时舍不得搓揉,只是在清水里浸泡,也不用力拧干,怕伤了纤维。尽管外面阳光灿烂,她从不拿到外面去晒,只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怕毁了颜色。
嬷嬷因为小脚而干不了较重的体力活,但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是硬撑着去做。1958年大跃进时期,各个单位都在招工,母亲进了市政工程处做事。从此,操持家务的担子落在嬷嬷肩上。买菜、做饭、洗涮、缝补……这些繁琐的事情她都能胜任,唯独每天一次的挑水、每月二次的买煤球成了难题。她的小脚走路都困难,怎么还能挑重担呢?
自来水站离我家大约有100米远,每天要用二担水,水价是1分钱两担。嬷嬷无论怎么努力也挑不起满满的一担水,只好和不满10岁的我抬水。一前一后、一老一少、一祖一孙,每天都要来回走上八次。嬷嬷十分珍惜每一滴水,洗了菜的水,会用作洗衣服打头道。如果我们多用了水,她会唠唠叨叨地说:“要坐水牢,这要坐水牢啊!”在她看来,这辈子用多了水,下辈子肯定是要坐水牢的。
为这挑水的事,我小时候不知挨过嬷嬷多少次骂。现在想来,这也难怪她。放学以后有时我喜欢在外边玩,没有及时赶回家,嬷嬷见水缸里没有水,无法洗菜弄饭,急得团团转。怎么能不骂呢?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大多数人家都在贫苦线上挣扎,一般的小病都不会花钱上医院看,民间的土方子、土疗法往往就能解决问题,这既省钱又方便。
嬷嬷可以称得上是远处闻名的土郎中,她的绝技是捺蛾子、刮痧、收吓,经常有人找上门来请她医治。
扁桃体急性炎症是青少年容易感染的常见病,中医称为“喉蛾”。患者咽喉部发红、扁桃体*肿大,吞咽疼痛。“捺蛾子”实际上就是用拇指、食指置于患者咽喉处按摩。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掐两侧的少商穴,一种是反复搓擦两侧的大鱼际处。我不知道嬷嬷是用哪一种方法?还是两种都用?只见她在拇指、食指上醮一点墨,然后伸进患者嘴里,使劲按捺。患者被她这样一捺,往往会咳嗽。嬷嬷拍拍他的背,意思是说,很快就会好的。
夏天炎热时,有人闭了痧,会找嬷嬷刮痧。刮痧是用刺激皮肤的方法,使皮下*,毛细血管扩张,全身血脉畅通,汗腺*病邪从汗而解,达到正本清源、阴阳平衡之目的。刮痧时,嬷嬷并不用什么器械,只是在指头上醮点水,然后在患者的胫部、胳窝处、胸部、大腿根部用力反复刮拭,一直要刮到这些部位出现红紫色瘀点。刮痧不仅是一种力气活,还需要相当的技术和经验,如果刮拭的部位不正确,手法不适当,都会收不到效果。
如果说“捺蛾子”、“刮痧”,在医学上有一定的根据,那“收吓”就有些神乎了,甚至带点迷信色彩。
当年的孩子不像现在这样被父母管束着学这学那,放学后书包一放下,便满世界乱跑,结伴玩游戏,轻松快乐。到了晚上,还要玩“蒙蒙躲躲”,互相藏起来,让对方去找。找着找着,突然从黑暗处跳出来,一声尖叫,猝不及防,吓一大跳。有些年幼的孩子禁不住这一吓,会被吓坏,睡觉时哭闹,整日焦燥不安、神魂不定,甚至吃不下饭,头痛脑热。
被吓的孩子在家长的带领下,来到我家找嬷嬷收吓。嬷嬷拿来一只大杯子,装满一杯米,用红布把杯子包好,然后在孩子面前不停地转着圈晃动那只杯,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召唤着上苍把魂灵还给这孩子。孩子静心静气地等待着,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嬷嬷停止了晃动,揭开红布,看看那杯米,然后对守在外面的家长说:“到东南方向去找。”
当天晚上,就能听到家长带着“收吓”后的孩子在他家东南方向的路上叫喊:“××—回—家—啊!××—回—家—啊!快—点—回—家—啊!”声音悠长富有韵律,随着这一路的喊声,似乎孩子丢失了的魂灵真的会回来。
现在看来,嬷嬷的“收吓”似乎没有什么科学根据。但仔细一想,这实际上也应该是一种心理疗法。通过这样一整套程序,使孩子焦燥的情绪得到缓解,心灵得到静化,惊吓状态因此而慢慢消失。
遗憾的是我没有问过嬷嬷是怎样确定方位的。可能是因为米在不停地晃动中,间隙越来越小,揭开红布后,杯里的米自然会少一角,那一角留在杯里那个位置,就定在哪个方位去找。是这样的吗?
嬷嬷经常给别人看病,自己却从来没有上过医院看病。在我的印象里,她似乎从不生病。如果有时伤风感冒,身体不适,她总是自己忍着,不愿告诉别人,更不愿花钱上医院。即使到了晚年,身体挺不住了,也只是吃点晚辈带回来的药丸。以至于她离开我们了,我们还说不清楚她最后患的是什么病。这是我们做后辈的失职,为此我深深地愧疚。慈爱宽厚的嬷嬷,你能原谅我们吗?
三
1978年早春时节,天气很冷。在我的感觉中似乎比冬天还冷。
83岁的嬷嬷因为感冒而卧床不起。操劳了一辈子的身体不能下地行动,只能弓着背,低垂着头,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说话,不睁眼,无声无息,像一尊雕塑。向圹老家的姑姑闻讯赶来,尽管她一出生就被送给人家当童养媳,她却依然想在亲生母亲弥留之际尽到一个女儿的孝心。姑姑坚持着挤在我们家住,侍侯在嬷嬷床前,端茶倒水,接屎接尿。
我们都以为身体一直硬朗的嬷嬷能挺过这场感冒,挨过这段春寒料峭的日子,所以都按部就班一如往常,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万万没有想到,嬷嬷像一只旋转了一辈子的陀螺,一旦停下来,便会悄然倒下。
那天早晨我下楼洗漱,姑姑拉着我的手轻声说:“嬷嬷今天看来不行了,你赶紧去单位请个假便回来。那时我所在的工厂考勤很严,上班时要点名。我急忙骑自行车赶到工厂请假,而后又匆匆返回。姑姑在门口焦急地等我,见我回来了,赶忙递给我一只水杯,说:”你快进去看看,喂口糖水。(事后我才知道,按照家乡的风俗,这种时候女儿是不能进去的。)
我走进房间,嬷嬷躺在床上,原本瘦削的脸更加瘦削了,她睁开眼睛,见我在眼前,嘴唇微微地动了几下,却听不见声音。我喂了口水给她喝,她却咽不下去了。没过多久,我见她嘴角歪斜,显出十分痛苦的表情,最后,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嬷嬷,你就这样走了吗?你为了这个家、为了子孙后辈尝遍了人世间所有的苦痛,操碎了一颗慈爱的心,耗尽了毕业的精力,如今后辈们都长大成人,你却没喝完一口糖水,就这样匆匆离开我们吗?
嬷嬷,你的一双小脚,在逃难路上不停地奔波,在贫困线上艰难地行走,如今日子稍好一点,未来将更加美好,想让你歇歇脚,你却要匆匆离开这个世界吗?
我似乎忘记了一切,只有眼泪不停地往外涌。姑姑走进房间,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别难过,打挂鞭炮吧,再去叫你父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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