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刻意开出的双床房,那些从外面便利店里带进去的避孕套,那些在大庭广众之下谨慎的亲密,那些面对所有人都说不出口的煎熬,还能算作一般的生活苦恼吗?
他慢慢地游着,时不时地抬起头,却觉得对岸总是没有更近,就像是未来,他从来不考虑这个词,却还是卑微地希冀着一抬眼就能看到,不是因为他希望在那时得到什么,而是告诉自己,终于,熬了过来。
这未来里注定是没有姐姐的,他知道的,她应该也是知道的。姐姐那时的脆弱和挣扎带给了她偏执和疯狂,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知道脱离了家庭或是高中的高压氛围,她不会再执迷于这种一瞬间的情欲的困扰,她的爱也平和了下来。
姐姐现在比以往都更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她能够放肆地宣示爱,能够亲昵地表达爱,她可以和女孩子们手挽着手从校门里出来,甚至也能够和母亲一起依偎在沙发上……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脆弱的少女了,她的美丽,她的聪明,她的柔和,终将让她成为一个强大的遥不可及的存在,也足够她勇敢地走进任何一段正常的关系之中,再把她困在这样的关系里只会摧残她的美好,这种阴暗的见不得光的关系不会得到一丝一毫的被理解的可能,事实分毫不停地提醒着他。
他还记得冯腾在看到bbs上彩虹日的宣传贴时毫不掩饰的批判,
“同性恋能生育繁衍,传递基因吗?跨性别就更不用说了,基本上可以当作认知错乱,这在自然界是会被淘汰的典型。”
他当时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想的是他和姐姐的关系,就算不论生物遗传学,他也看不到这种禁忌之恋被接受的可能,不同于跨越性别的爱恋,伦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迈过的坎。
陈炜浩说尽管他支持各种各样的爱,但如果他回去告诉家里人,家人肯定不会接受。
那他和姐姐呢,如果被母亲知道了,那母亲大概会崩溃至死吧,她引以为傲、逢人便夸、视作整个生命的儿女,在这种程度上背弃了她,犯下的不能够宽恕的错误,将会是击溃一切的开始。
他甚至都不敢想,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看不到和姐姐的未来,他竭力地压抑着这些想法,但现在被水流裹挟着推到池子的中央,他突然觉得一切其实也都没这么重要。怪异的念头攥住了他,如果消失在这里,他将永远不会再苦恼了。
可他不行,他看着远处一侧的人群和另一侧的孤独的泳者,心里想的却还是父母和姐姐,父母养了他花了多少心血,他也还没有告诉姐姐不要因为觉得可怜自己就困守在这样的关系中,他还没找到全部的理由告诉她放弃自己。
方知远又继续向前划,不深不浅的中间的泳道距离远超他的估计,他应该早就折返的。
他隐隐觉得这应该也可以算是一个预兆,告诉他不能再纠结,他应该立刻就去和姐姐挑明的,告诉她不要觉得愧疚而继续受缚在这段关系之中——他最近隐隐明白了姐姐不喜欢高潮或是喜欢性事中受辱受痛的原因——如果他们及时结束,姐姐还能够回到正常的生活。
方知远下定了决心结束这段让姐姐痛苦的关系,他于是调转了方向,朝着出发的那一侧回游,这样也还算为时不晚。突然间,他感受到大腿的肌肉一阵痉挛,没有了力量,短暂的失衡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在下沉。
多么讽刺啊,几秒钟之前的怪异念头突然应验了,他或许真的将要消失在这里。
他恍惚记起之前看过的科普,说是水中的呼救其实很难分辨出,肺部灌进的水会阻塞发声,乃至扑打也会加快溺水的速度。
他于是没有呼救也没有扑打,静静地感受着自己慢慢沉入水底,这一刻的感受如此鲜明,仿佛他过去生活的一切瞬间的失真感消散了。
他在下沉,肺里不断灌进消毒水的气味,大腿僵直得像石头,眼睛被灌得有些肿痛……他总是在一些这样的时刻保有诡异的清醒,他甚至还疑心自己会不会溶解。
他的头也没在了水面之下,他看见自己苍白的身体展露出的怪诞,突兀地想起了爱伦坡的诗。
我的灵魂失语了
我的心在冷却
下沉
显出疲软的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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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出《厄舍府的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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