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父亲查出癌症到现在已经六个多月,除了刚刚确定癌症那会儿家里慌乱一阵,动完手术稳定下来之后就没什么特别,生活按照既定的轨道前行,平稳,祥和。
也许是上天厌烦这祥和,或者是风雨间歇暂时的宁静。
意外发生了。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发生了。发生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这天早上我正要去送孩子上学,父亲的电话打来。急促声音传来:“你快过来,你妈不舒服了!”我放下一切开车就往他们哪儿奔,一路上心里想着别出什么事,脚下油门踩到底,等我进了屋子,120已经来了,在里屋的门口站着。这间房子一进门就是一道走廊,房间在两边分布,走廊尽头放着一张高脚柜,上面放着香炉,墙上挂着一张佛像。我母亲就在右手边的屋子。我上前看到我母亲双眼紧闭,张着嘴。
我问医生:“怎么回事?”
医生说:“应该是心梗,但是你们这个柜子挡着门口人抬不出来啊!”
父亲慌张的站在旁边,想抬又抬不动,我走进去让他们让开,抱着我母亲的腋下强行把她从屋子里拉了出来。抬上担架急急的就推了出去,我一遍一遍的给母亲说:“妈,没事,再坚持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到医院了。”
母亲好像听到了我说的话,睁开眼睛看我,努力想抬起头却又无力的放下去。我们把她抬上救护车,呼啸着朝最近的医院开去。一路上母亲一直紧闭着双眼,嘴巴,没有任何动作。我一遍一遍重复着“快到了,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ICU门口,这时昭阳,我媳妇也都赶过来守在我爸身边,我在门口走来走去,他们都齐齐的看向门口。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时什么也想不起来,好像压根没有发生什么事,觉得只是一时不舒服一会儿就好了。也压根不会出什么事。我妈从里面出来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医术这么发达,再说离医院又这么近,她也一直都好好的能有什么问题?
门开了,医生说了什么如今我已经忘记,发生了我也已经忘记,只记得我强忍着不要让父亲看到我那么的痛苦,试图平静的告诉他,终究没有忍住的哭了起来,我也不记得我说了什么,都发生了什么。
好像所有人都哭了起来。好像后来我的母亲从ICU里被推了出来。好像我看见她在那里睡着了。好像医生让我们给她安排后事,买寿衣,这些事我已经全都不记得。
好像压根就没有发生过,我只记得我把她从里屋拉出来;我只记得母亲抬头看我的那一瞬间,她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我只记得120呼啸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忘记,我想我不该忘记,因为那是最爱我的妈妈。
我想我应该记得所有的细节,像一道道丝线把这些缝进我的记忆中,当我想她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可是我忘记了。
现在能拿出来的只是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如果不小心的呵护,也会丢失在视线中。那对我来说将是极其恐怖的一件事。
接下来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由我在进行,似乎和我没什么关系。
联系殡仪馆,联系遗体告别厅,联系关于后事的各种事项。
我不知道这样的整个系统是如何运行起来的,只知道这些都是亲戚们在忙碌。
父亲还在病着,我也忘记了。
只记得那个告别厅,我在里面坐着,时不时的看着母亲在里面躺着,时不时的以泪洗面,时不时的有人来告别,时不时的磕头,烧纸,我眼睛盯着安放母亲的水晶棺,用手抚摸着,似乎能摸到她的脸,我想说她睡着了,可是她是去世了。
家里的小辈们这几天都在这里守夜。每到晚上都各自的找地方休息,我心存感激。
但是我有的时候总会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还说说笑笑?他们为什么还喝酒聊天?他们为什么就不难过?我妈妈多好的人啊!这么好的人走了,他们为什么好像没事一样?我独自守着母亲,只是盯着,不愿离开。
往后的事我已经记不起来,木木呆呆的被引导着做祭拜。
七天之后,墓地里,祭拜的烧纸燃起的火焰直直要把天空烧透,我站在火堆旁边丝毫不觉得热,想再离近一点。
我想让这火烤着我。直到表哥一把拉开我。所有的人都看着火焰,一点一点的变小,变没,化成一堆灰烬。
祭拜结束。
是不是代表她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她?听不到她说话,吃不到她做的饭?
那段时间我已经记不起是怎么度过的。
好像强撑着笑颜,好像每日都忙忙碌碌,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好像母亲就从未离开。只有在看到她留下的那点遗物时才抑制不住悲伤,尽情的汹涌。
母亲走后,我们收拾屋子。
我一直想不通父亲为什么那么着急的把母亲用过的东西扔掉,甚至是有些嫌弃的扔掉。
他们不是恩爱了一辈子吗?我母亲不是照顾了他一辈子吗?他不愿意留下点什么东西吗?没有,所有的衣服,用过的东西都让我们拿出去扔了。
等我反应过来就只剩下了一个盒子,里面一个顶针,一团毛线,以及他用过的手机,我把这些带在了身边,有时就拿出来看看悲伤。
这些天父亲总在说某个人说话气着我妈了,那个亲戚打电话说话不好听了,都怪他们给她气受她才病发的。都怨他们。父亲时常这么和我抱怨着。
我一声不吭,后来有一个和母亲关系好的邻居说母亲是被我父亲气死的。父亲听了非要找她去理论。我已经心力憔悴,已经死了的心再也翻不起一点波澜。只是听着父亲的埋怨和愤怒。
有一次父亲突然神神秘秘的和我说:“我知道你妈为什么发病了,我看了她手机,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弟的。都怨你弟了,但是这话你可不敢说啊!”我有些厌恶说:“爸,人已经没了,这个事已经结束了!现在非要再拉一个垫背的人吗?有什么意义吗?谁都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
父亲沉默了,不再说话!其实我的内心里一直在想,父亲一直把母亲当作情绪的垃圾桶。什么坏情绪都往她身上释放。母亲又不愿意给人说,压在心里。其实生活哪至于那么多痛苦和不堪?自从父亲病了之后没了母亲的遮挡,整个家庭都在承受着这样的情绪。
母亲的后事忙完,似乎很快的就回归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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