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战火纷飞之间,醒言领了云中君之命,仓促间带领身后几支精干骑军跟随自己向左前方杀去。那方正是九井洲东北侧,乍看起来营盘稀疏,不难攻破。
冲锋的骑兵如风飙般卷出,踏海分波一路杀戮;不一会儿功夫整支队伍便接近南海龙军的大阵。
也不知是否先前被杀得胆寒,还是这东北侧翼真就是薄弱之地,当醒言一马当先,带着狂呼乱喝的望月犀骑、辟水苍狼还有彭泽巴陵的水师龙骑奋勇砍杀,一路上竟没遇上什么像样的抵抗。敢死队般的队伍如旋风刮过,转眼就从咸涩的海水中奔上九井洲的沙滩,登上这素有南海龙域“第三道门户”之称的大海洲。激动之际,少数赤脚步行奔跑的士卒根本感觉不到满沙滩碎贝石砾戳脚的刺痛。
一待登上滩岸,醒言迅速朝四下望望,竟发现这偌大的九井洲稀疏的林木间,只有零星的堡垒木寨,蕨叶椰林之间更多的是一片片小湖。这时天空中战火烟光如流星般拖曳,映照得这些静谧的小湖变换着各种颜色。相比这岛上稀松的防御,倒是天空中布满凶恶的黑蛟,在低垂的云天下游弋流窜。看着这漫天的龙蛇,想必也是南海防范有人从背后偷袭九夔虺。
此刻事情紧急,也由不得这批突击队伍细细侦察考虑。简单环顾一下四方,醒言便立即挥兵穿林而过,直对着西南那只巍然天际的神兽急速前进。
暂按过醒言挥兵急行不提,再说九井洲西方的浩大战场上。此刻战局已是一边倒的情形。威力强大的九夔虺喷吐不停,五彩缤纷的光华如瀑布般流泻百里。光瀑飞流之处,人神非死即伤,场面十分惨烈。面对这样强大到无法形容的神怪,什么经验法术都不起作用;生与死的结局,只决定于离那物是远还是近。
在这一夜,所有在飞火流光中挣扎呻吟的生灵,第一次明白,也许这天地间最不可抗拒的力量,仍不是自然之力;以前见得地震袭来,火山喷发,那种吞噬毁灭一切的巨大力量似乎已是超常卓绝。但现在那踞海崩云、傲视遐迩的怪兽毁灭一切的能量喷薄而出,便好像让以往记忆中所有的自然伟力相形见绌;上古遗存的稀世灵兽,就像一只梦境中巨大的蟾蜍,撑天卧地,闪电般吐出斑斓瑰丽的光焰灵舌,一点点将广阔的天地吞食肚内。
在这样无可抗拒的伟力面前,原本占尽优势的四渎玄灵顷刻间只能奔逃保命。等九夔神虺的喷吐稍稍告一段落,略略歇息之时,一直战无不胜的四渎玄灵大军已向后退过三四百里。原本近在咫尺的咽喉要地九井洲,现在已是遥不可及。
到了这时候,无论换了谁都不可能再有心进取;所有幸存的将士,只能听从龙君的命令一边筑起临时防线,一边救护伤者。而这样仓惶撤退之时还能稳住阵脚意图反击,还多亏那位最近刚加入的人间道士。“三景道人”赵真人,自九夔虺出现便一直静静观察;等四渎大军稳不住阵脚开始后退时,他便挡在大军之后,施展出他平生最拿手的“三景”法术,在苍茫的海天夜色中幻出月轮呈瑞之景、日耀洞明之景、星芒焕宝之景。
灿烂华丽的幻术一经施展,左右铺陈几有百里;照耀洞明之际,竟似乎能转移九夔虺的注意力。许是那亘古未闻的海兽在昏暗的深海呆久,虽然自己能喷薄出绚烂无比的光焰,但似乎对特别明耀之处仍是天生的畏惧。等赵真人施展出日月星三景法术,这四渎玄灵的大军逃奔之处便照耀得宛如星河倒泻、日月齐明,彷佛海天又回到先前水侯神兵天闪映如白昼的时候,只不过现在更加华美柔和。就这样,面对那个雪白灿烂的所在,九夔虺竟一时迟疑,尽管龙灵极力催逼,却仍是有些发愣,忘了攻击。
而这时,先前已被杀溃的南海龙军也并未乘胜追来;已失了不少士气的将士,目睹神兽之威,现在只想仗着它取胜,并不愿轻易追击。一时间,这胜败倏忽变化的昏夜战场中,竟出现一个相互对峙的僵局。
略过战场上短暂的僵持不提,再说醒言。轻骑登上九井洲,穿过几处林木,那巴陵湖的水灵便跟他禀报,说刚刚经过的两三个湖泊水都不深,若是骑军直接从中涉水而过,应该能节省不少时间。听得这样报告,醒言心想此刻正在不测之地,应当速战速决,便立时下令直接从林间湖泊涉水而过,不再转弯绕行。
如此涉湖而行,果然大大加快行军进程。过不多久,越过林木树梢观瞧,那九夔虺巨大的背部已似袒露在面前。等到了这时,醒言等人果然看出些古怪;九夔虺那巨大的背影里,正有五六位宽袍大袖的法师悬在半空,大约就在九夔虺腰部的高度凌空作法。
五六人中中央那位,似是众人之首,醒言看起来还有点眼熟。现在那人正缄口闭目,手指拈成奇怪的形状,头顶中逸出橙红光华一道,直射顶上云天。周围五人,犹如花开五瓣,簇拥着中央方位作法,个个头顶灵光闪烁,鲜艳的光束在空中弯成五条圆弧,一齐注入中间那法师头颅。
见此情形,不用明言大家也知道,只要想办法将那六名术士作法中断,那九夔巨兽便很可能便失去控制,停止攻击。
“向前!”
一声令下,骑军如利箭离弦般轰然启动——谁知就在这时,陡然生变!
只不过一瞬间,热血沸腾作最后冲锋的突击队伍,每个人耳中只听“呼”一长声风响,便两眼一黑,身子一空,仿佛忽从万丈高楼失脚,猛可间坠落深渊,只觉得战骑四脚踏空,直吓得魂不附体!
“这是哪里?”
突然陷落异处,神魂甫定,便全都慌作一团;本能地睁大眼睛四面环顾,却只看到漆黑一片,犹如黑夜再次降临。只有壮着胆子摇动几下手臂,那寒凉柔顺的感觉才让自己确定——自己正落在冰冷的水里!
异变陡生,起初的胆寒静默过后,所有陷落之人便一齐呼喊,想确定是不是只有自己失足。于是,在一阵喧闹得如同集市却又叽哩咕噜含混不清的嘈杂声过后,所有人大致确定,这回掉落冷水陷坑,差不多是全军覆没!
“举火!”
起初的喧闹过后,众人终于听到主帅冷静的声音。听到这样指令,大家好像立时安心;队伍里能在水中施术发光的士卒,便按照军中举火规条在水中发出各色的冷光。听得号令,紧随醒言的琼肜也对着手中握紧的朱雀小刃念叨片刻,让它们也亮起幽幽的红光。一直陪同的灵漪这会儿却没来;先前她正要跟醒言一起冲出,却被一批负责保护公主安危的四渎将士拼死拦住。
再说众人。
“这里是……”
借着次第亮起的光亮,众人终于看清周围的景象,顿时便大惊失色!
原来,也不知中了什么古怪机关,现在众人所浮之处,似一条海水通道。往前望望,看不到头;朝后瞅瞅,也望不见出口。再朝四边看看,便发现无论头顶脚下还是四周,都是一层青黑色的水壁厚膜。现在有光亮映照,那水膜烁烁闪动,上面不停有波光竖着流过,犹如涟漪迅速扩散,转眼便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罢了!”
目睹此景,刚才鏖战中一头烟火不及细想的少年统帅,这时才恍然大悟,想通为什么先前一路并没遭到像样的阻碍。原来,那稳踞九井洲的南海龙军中不乏高人,正张下天罗地网,只等着有精锐前来入彀。念及此处,醒言便后悔不已!
不过,此时也不是什么后悔自责时候,况且先前事态那样紧急,为了拯救大军,本来就是明知陷阱也要硬着头皮向前,拿死马当活马医。现在既然真被困进陷阱,那最紧要的还是如何想想如何突围。在这样深不可测的水阵中呆久了,一来延误战机,二来恐怕那些只是懂些粗浅水术的妖灵有性命之忧。
因此,转眼醒言便撇过万般杂念,和众人一起冲撞柔韧万端的水壁厚膜未果之后,便开始在这冰寒刺骨的水阵中小心跋涉,转过无数的岔路,探寻脱困的路途。
无处不在的海水透过盔甲战裙传来刺骨的寒意,冰冷晦暗的水色中又似乎潜藏无尽的敌意。一路前行时,灵觉敏锐的妖族水灵感觉到,那远处朦胧的黑暗中隐藏着无数毒色的眼睛,正默默窥视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这时候,队伍中那微弱的光华还能给大家一些暖意;但片刻之后等他们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仅有的光明也被泯灭,惊恐的身心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原来,在这看似无人把守的怪阵当中,竟隐藏着专冲着光亮攻击的巨鱼。带着光辉前进的队伍不过行出数武,在迷宫般的水道中摸索过四五个岔道,便忽有上百条巨大的怪鱼呼啸而出,朝着光亮之处疾扑。刹那之后,伴随着一声声诡异的鱼啸凄厉的惨叫,不过片刻工夫原本整齐的队形便被撞得七零八落,皮糙肉厚的士兵被撞断肋骨,有不少还感觉到针扎一样的刺痛,显见是被什么骨刺扎到!
……
在这阵忙乱中,有不少彭泽巴陵的水族认出刚才攻击的怪鱼,原来是魟鱼。听他们一顿诉说,醒言和诸位妖族战士才知道,原来这鱼和鲨鱼是近亲,一向有“深海鬼鱼”之名。平时,这魟鱼便神出鬼没,善于掩藏于海水沙地之中,可以几天几月不动;一旦发现猎物,便张开翅膀一样的宽大双鳍,在海水中犹如飞鸟般翩然而过,用尾上的毒针刺迷猎物,将它们捕获。
不过,据这些水卒说,虽然那魟鱼游起来也很快,但绝不会像刚才那样带着撕心裂肺的呼啸闪电般飞来。看起来,这些应该是这南海军中特意训练的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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