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老人静默一会儿转身向北山谷口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回去,在一处岩壁缝前站了好久,又是立正又是鞠躬的,看来是个老兵了。然后他又缓缓走回到山壁的突起下。这时那中国老人一直在山壁的突起下和年轻小伙儿低声讲着什么,时而点点山壁又指向山谷,举手投足间全无老态,那声音那动作也无疑是老兵风范。日本老人看了一会儿让陪同过来问道:“我们是从日本专程来旧地祭悼当年二战亡灵的,请问这位中国老先生,您是——?”
“我是当年守在这里的中国军人,我叫占彪。”占彪听翻译说完马上回答道,同时也疑惑着打量着山本。
山本听罢小眼睛顿时一亮,上下打量着腰板挺直的中国老人:“我是当年险些死在这里的日本军人,我叫山本纯次郎。”接着向占彪深深鞠了个躬,一个标准的富有诚意的鞠躬。这个鞠躬让占彪感受到了这里有着对中国军人的尊重,也有着对当年侵略中国的歉意。
占彪也欠了下身回礼:“我是不是也应该说声抱歉了,是战争让那么多人死在这里。”
这也太巧了,当年战场上的敌人居然又相遇了!两位老兵相对咫尺,都在上下打量着对方,当年在这山谷里要是如此之近那一定是你死我活的了。
山本身边的女孩儿也在打量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中国小伙儿。迎着女孩儿的目光,中国小伙儿大方地向她点头道:“这是我爷爷,欢迎你们来到中国做客,我叫占东东。”占东东把“做客”二字咬得很重,言外之意“做客”可以,但“做贼”是万万不行的了。日本女孩也莞尔一笑,鞠躬示礼后主动伸出手来用汉语流利地说:“我叫樱子,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我爷爷能遇到您爷爷真是不虚此行了……。”
受孙儿们友好相握的影响,当年敌对双方的两个老兵也上前一步,彼此伸出手来相握在一起。战争结束了,中日友好了,两位老军人眼里闪着既兴奋又复杂的神色,两人急切地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坐在樱子摆上来的折叠靠背椅上交谈起来,那历史上发生在这山谷里惨烈的一幕重新展现在眼前。
第一集 枪战 二、流血重创
山本急着先问道:“非常想知道,贵军那天是在哪里设伏的?是那个地方吗?”说着他指了下西侧山壁上那个突起。
占彪点点头说:“没错,那是个山洞口,我们当时就在那里开枪的。”
山本也点点头:“果然证实了我的猜测,只是,你们为什么在这里设伏呢?我们如果不抄近路,会沿着绕过这座山的公路一样前行的。”
占彪看看东侧的山壁前,那里已是一片茂盛的花草。他沉重地说:“因为,我们在这里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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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1937年的秋天。淞沪抗战已经进入到最后阶段。此前,日军在第一阶段作战中伤亡甚重,因此决定继续由国内增派第8、第11、第18、第121三个师团及特种兵重藤支队(台湾旅)在杭州湾登陆支援上海作战,中国守军经过近三个多月的激烈抵抗后溃退了下来。山本当时是重藤支队里的少尉小队长。
占彪当年属国军第22集团军,是川军将领邓锡侯的第45军125师81团机枪连上士班长。
当时中国政府的意图是正确的,诱敌深入打持久战,以空间换时间。但在具体执行上却大失水准造成了国军大溃退。漫山遍野溃退的军队带来了一种恐慌,黑云压城,世界末日。人们都在传说着小鬼子武器先进,战斗力强,是不可战胜的魔鬼军队。在日军的追击下,溃退的国军乱成一团,路上遗弃各种破坏掉的辎重装备,一片落败后的狼藉。各部队建制被打乱,军官找不到士兵,士兵成群结伙自寻出路,很少能遇到成建制的连以上的部队。
占彪所在的重机枪连是一个建制完整装备精良的德械连队,是川军中少有的以德军同级部队为参照组建的几支基层连队之一。全连配有6挺马克沁重机枪外加8挺捷克轻机枪,弹药也充足,所以被做为特遣部队离开45军驰援上海。
当时重机枪连随全团从川中紧急出发的。先是徒步出川,然后乘了段火车再改坐汽车,最后汽车没油了又弃车徒步前来。但还没有到达预计地点便遇上了大溃退,淞沪战役败局已定。只见漫山遍野乱了编制的国军狼狈地在日军飞机驱赶下向西南溃退,满目秋日的悲凉。
由于重机枪连一直没有接触到日军,虽说人心不免惶惶,却还保持着士气。在溃兵洪流冲散中很快就失去了和团部的联系,但全连160名官兵还团结在一起。中尉连长高大庆一直迟疑着是随大流撤还是原地伺机与日军交战,但看到大溃败失控的局面也很无奈地向西而撤。
这天中午,全连顺路行进到了这个山谷,高连长命令就地埋灶做饭。当时把插着树枝的重机枪和轻机枪一溜儿摆在山谷西侧,各类装备和弹药也放在一起。160名官兵挤在东侧山壁下埋头吃饭。
按说这山谷里很隐蔽的,日军飞机在山谷上方飞过几个来回也没有发现他们。但后来占彪和战友们分析,是炊事班的白色炊烟引来了敌机,在全连官兵的大意和毫无防备中,三架日军飞机突然俯冲下来各投下了两颗炸弹,其中的四颗准确地落在挤在一起吃饭的官兵中。真是一瞬间的事情,占彪听到炸弹的呼啸声本能地翻滚在旁……
天崩地裂的爆炸声响过,飞机没了,硝烟一散而尽,阳光依然照在山壁上。占彪站起来后的大脑是一片空白。这时他甚至看到西侧山壁一块突起上震飞出很多蝙蝠,当时还有意识想到那里可能是个山洞。然后不敢低头又不得不低下头来面对让他触目惊心终身难忘的场景——遍地血肉和残肢断躯,一片惨叫呻吟声……
会唱川剧的副连长仰面躺在不远处,军装已碎,全身黑一块红一块,下半身已经不见了,圆睁的双目望着天空满是恐怖。当时大叫一声扑向两个学生兵的二排长,现在三人相拥着分不清谁是谁死在一处。
陆续站起来的人都傻了,全都目瞪口呆傻站在当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晃荡着左臂满袖筒血的高连长看着遍地的死伤者欲哭无泪地喊道:“娘老子的小日本,还没照面呀,还没照面就毁了我们……出师未捷——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这时有一个身形先动了,是占彪。他几步跳到高连长身旁,默不作声地在高连长的左肩前后拍打了几下。高连长知道这是给他止血,咬着牙挺着,牙缝里挤出:“占彪呢,占彪死了没有?”其实这时他已经感觉或者看到了身边的占彪,但还是喊了出来。
从这声召唤可以看出高连长对占彪的喜爱和依重,占彪是他巨变巨痛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人。全连官兵都知道,高连长和占班长特别对性,他们一是家里村子相距不远,二是两人都练武术,所以高连长对占彪分外信任。更让高连长高看一眼的是占彪超出他年龄的冷静和聪明,每每遇到棘手的事情高连长总是把占彪叫到连部商量。连部的军官和各排排长也都很服气,因为占彪从不张狂,和大家都是兄弟相称谦逊有礼。大家也都知道要不是连排级军官编制齐整,高连长早把占彪提为排长甚至副连长了。不过高连长也批评过占彪,说占彪喜欢吃独食,就是自己做一件事总能做得很漂亮,如果和别人配合做就没那个灵气儿了。
占彪听到高连长迭声喊着自己,便低声说:“高连长,我在,我能挺住的!我们都能挺住!我们,还有青山在……”高连长听着占彪的话喘了口气,眼里一扫狼籍的现场下令:“占彪,你快看看,还有多少喘气的!”
这时高连长已冷静下来,还是彰显出指挥官的理性和果断。遍地哀嚎中他首先把没有受伤的士兵分出一部份人给伤员包扎伤口,又派出几个人去山谷外拦截友军的急救药品,然后又指挥一部份人就地掩埋着死者。这时已统计出损失:全连160人共死亡34人,重伤48人(几乎待死),轻伤29人,只有49人没有受伤,是几匹骡马挡住弹片救了他们。所幸的是弹药堆在了西侧,不然引爆后全连绝无生还的可能了。
就在哭声哀叫声渐渐地平息的时候,突然一个上士从死尸堆尖叫着跳起来,一看就是刚苏醒过来。只见他右手抱着一只血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断臂,四处狂跑起来。每踉跄着跑一步左肩碗大的断臂口便溅出一股鲜血。
正在给一个伤兵大腿止血的占彪大喊着:“商班长,别跑了,一会儿血流尽了,快站住!”高连长对身边两名士兵下令:“疯了咋地,快过去给你们班长包扎!”两名士兵摊着双手表示什么包扎用品都没有了,见高连长眼一瞪只好追了过去。没想到那个商班长把断臂扔下,掏出腰间的手枪嘴里喊着:“日本人来了——!”抬手对着追来的部下就是一枪,砰地打在士兵胳膊上,中枪的士兵翻倒在地。另一个士兵见状就往回跑,商班长瞪着血红的眼疯狂地挥着枪呼叫着追了过来。
高连长眼一闭对旁边一拖着伤腿欲保护他的少尉说:“聂排长,成全他吧。”拄着捷克机枪的聂排长顺过枪管一个点射,愕然站住的商班长扔掉手枪捂着胸口仆倒。周围的人都木然地看着,大家都清楚,商班长就是不疯也会因失血过多跑不了几步了,而且还在乱开枪伤人,当即赐死并不为过。高连长一转身大家都接着做起自己的事。
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的高连长忙完这些事情后,又皱着眉看着遍地草草包扎的伤员和一溜完好无损的重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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