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他回到骷髅跟前,恶狠狠地骂道,“休想骗我。也许秘道果真在大钟里面。但是肯定还有别的秘密,休要瞒我,都告诉我!否则休怪老子不客气,把酒全泼到地上,让你小子一滴也捞不到,让你一辈子永远只记着酒的气味。快说!”
骷髅再次狂笑不止,笑声中竟流露出一种伤感、亲切的意味。“还记得我刚才说起过时间吗?”他说,“我活着的时候,和你一样,也相信时间是真实的,真真切切的,就像我自己是真真切切的一样,也许比我自己更真实。我说‘一点钟’,好像我果真看见了一点钟一样,我说‘星期一’,好像我能在图画上指出它来一样。我匆匆忙忙地走过每一分、每一天、每一年,就像行色匆匆地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一样。我跟别人一样,住在一所由分分秒秒、朝朝夕夕、年年月月垒起的屋子里,直到我死了,从来也没有走出过这座屋子,因为这座屋子根本就没有门。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本来可以穿墙而过的。”
茉莉迷惑不解地眨巴着眼睛,却见史曼德里克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说:“对头,真正的魔法师总是这样做的,但那大钟……”
“那大钟从来也不会敲准确的钟点。”骷髅说,“那里面的零件早就被哈格德搞乱了,当时他妄想抓住飞逝而过的时间,一气之下,把大钟捣毁了。但是,对于你来说,重要的是要明白,不管钟是敲十下、七下,还是十五下,都无关紧要。你可以敲自己的时间,随时可以开始自己计算时间。你一旦明白了这一点,任何时间对你来说都会变成准确的时间。”
就在这时,大钟突然敲了四下。最后的一下钟声余音犹存,就好像跟钟声遥相呼应一样,从大厅的地底下传来了一阵嚎叫。这嚎声不像以前那样凶残的咆哮,或在睡梦中发出的闷雷般的声息,而是一种满腹疑惑的低吟,好像是不满自己在睡梦中被人吵醒一样。大厅中每一块石头都像蛇一样随着这沉闷的吼声惊恐地嘶嘶做声,那些闪烁着鬼火般荧荧光晕的黑暗生灵纷纷向墙根逃窜,连弥漫大厅的黑暗也好像被吓得浑身哆嗦。茉莉突然意识到,哈格德就在附近,她虽然没有看到他,但十分确定他就要来了。
“快把酒给我。”骷髅叫道,“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史曼德里克默不作声,举起酒瓶,把瓶嘴对准骷髅空荡荡的嘴巴。骷髅立刻兴奋得咯咯笑起来,又是感叹,又是唏嘘。“啊!”它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说,“啊!真是好酒,真是好酒啊!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魔法师,比我想象的还厉害。你明白我说的话吗?关于时间?”
史曼德里克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想是吧。”红色公牛突然又发出了怪异的声响,骷髅惊惧不安地晃动着,撞得柱子噼里啪啦作响。史曼德里克突然改口道:“不!我还是不明白。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怎么可能呢?”茉莉好像听到了脚步声,她侧耳细听,忽然又什么也听不到了。过了一会儿,又传来谨慎的几乎不易觉察的声响,还有咻咻的呼吸声,但她弄不清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出来的。史曼德里克也有所觉察,转过身满面恐慌和迷惑地看着茉莉,脸色如死灰一般,好像是一个被油烟从里面熏黑的灯罩子一样。里面好像有一盏灯,但却像风暴中的灯,剧烈摇晃着,随时都可能熄灭。
“我好像明白了。”他说,“但我又好像一点也并不明白,试试看吧。”
“我仍然相信那钟是真的。”茉莉说,“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穿过一座真正的钟。”她这样说,一半是为了安慰魔法师,但当她意识到她自己说的话时,心中忽然灵光一闪。“我知道该从哪里走。”她说,“就像我不论什么时候都知道时间一样。”
骷髅忽然打断她的话,说:“我再额外给你一点忠告,因为这酒实在太美了。”史曼德里克满腹狐疑地看着他。骷髅说:“把我摔碎,只管把我摔到地上,摔成碎片,不要问为什么。快动手!”它说得非常快,声音压得很低,像是窃窃耳语。
史曼德里克和茉莉不约而同地叫道:“你说什么?为什么?”骷髅没有回答,只是再一次重复刚才的要求。史曼德里克不解地问:“你说什么呀?我们为什么要把你摔碎?”
“快动手!”骷髅催促道,“快动手!”这时,那咻咻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有好多人包抄过来,但只能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
“不行!”史曼德里克说,“你疯了!”他转过身,再次抬腿朝那座衰败的黑色大钟走去,茉莉紧跟在他的身后,身后拽着阿玛尔狄亚小姐,就像拽着一个断了线的白色风筝一样。
“好吧!”骷髅说,“休怪我,我警告过你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它突然用一种令人胆寒的声音大声呼喊起来,那声音就像冰雹狂击在铁皮上,震耳欲聋。“快来呀!噢!快来呀!国王!卫兵!救命哟!快来抓强盗!小偷呀!飞贼呀!绑匪呀!杀人犯呀!刺客呀!盗窃犯呀!快来呀!哈格德国王!噢!哈格德国王,快来呀!”
与此同时,从他们的头顶上和四面八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们正想拔腿就跑,就听到身后传来老卫兵尖厉的铁哨声。脚步声乱成一团,四周漆黑一片,但没有火把。因为在这个城堡中,没有国王的命令,谁也不能点火。这三个“强盗”一时呆住了,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骷髅,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很抱歉。”它说,“我就是这样,从来不讲信用。但我劝过你们……”它那双空洞的眼窝一看见了阿玛尔狄亚小姐,突然睁得大大的,凶光毕露。“哦!不!”它阴声道,“哦!不!休想,我虽然不忠,但还不至于那样不忠。”
“快跑!”史曼德里克喊道,那口气就像很久以前把那个海白色的传奇之兽从铁笼子里解救出来时一模一样。他们仓皇地朝大厅另一端跑去。那几位武士在黑暗中一边大呼小叫,一边跌跌撞撞地紧迫不舍,骷髅歇斯底里地尖叫道:“独角兽!独角兽!哈格德!哈格德!快来!她往那边跑了,朝红色公牛的方向跑了!提防那座大钟!哈格德——你在哪里?独角兽!独角兽!”
大厅里一片混乱,嘈杂声里,传来哈格德那歹毒沙哑的声音。“蠢货!奸细!是你告诉了她的。”他那急促诡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史曼德里克转过身,拉开拼命的架势,却听到黑暗中先是传来一阵惨叫,接着是骷髅坠地的破裂声,继而是一阵朽骨残屑在石头地面上四溅落地的哗啦声。魔法师扭头就跑。
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大钟旁,来不及细想,也没有时间迟疑。那四位武士已经冲进大厅,他们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在大厅的石墙之间激起嗡嗡的回声。哈格德国王训斥他们,驱赶他们快追。阿玛尔狄亚小姐跑到大钟前,毫无迟疑,一头钻了进去,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就像月亮穿越云层,被厚厚的云翳遮住了,但月亮其实并没有钻进云层中,而是高高挂在遥远的天穹上。
茉莉惊得目瞪口呆,心中疯狂地闪着各种念头:阿玛尔狄亚小姐像是一个树精,而钟表是一棵古树,她就像树精隐入古树一样,一下子就钻进了钟表中。透过污浊黯淡的玻璃表面,茉莉能够看见里面的钟摆、齿轮、发条,'TXT小说下载:。wrshu。'都在疯狂地转动、摇摆,就在她的目光触及它们的一瞬间,忽然燃烧起来。里面没有门,阿玛尔狄亚小姐却进去了,似乎那些锈迹斑斑的钟表零件一无所有,只是一团幻影。她的目光一片迷惘,好像一下子陷入一片凄迷的雨雾之中,钟摆则像风雨中的衰草一样,不断地随风摇摆着。
哈格德国王在狂叫:“抓住他们!快把钟碾碎!”茉莉回过头,想告诉史曼德里克,她忽然领悟了骷髅说的话的意思。可是,魔法师忽然从她眼前消失了,接着,整个大厅也消失了,钟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不知为何突然置身于一个寒冷的地方,身边站着阿玛尔狄亚小姐。
国王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隐隐传来,但却听不清他喊叫些什么。她转着头东张西望,猛然与李尔王子打了个照面。在李尔王子身后,浮动着一片明晃晃的薄雾,就像水中的鱼儿一样轻轻地摇荡。全然不见了那架久经沧桑的破钟的踪迹,同样消失不见的还有史曼德里克的踪影。
李尔王子朝茉莉低首行礼,但他的话却是对着阿玛尔狄亚小姐说的。“你真的想丢下我,一个人离开?”他说,“我的话你从来就没有听进去。”
阿玛尔狄亚小姐一直都没有跟茉莉或者史曼德里克说话,这时却突然对王子开口说话了。她说:“我会回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里,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我会回来的。”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却很清晰。
“不!”王子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容王子继续说下去,茉莉突然发话了,这样的举动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叫道:“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卿卿我我的?史曼德里克哪去了?”那两位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好像是在惊讶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两个竟还有一个第三者在这里多嘴多舌,他们的目光愈发让茉莉从头到脚打了个寒战。“他人呢?”她质问道,“你们俩不愿意的话,我自己回去找他。”说完,她果真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她看见史曼德里克从那层薄雾中钻了出来,使劲低着头,好像正逆风而行一样。他的一只手使劲捂着天灵盖,当他把手抬起来的时候,茉莉吓了一跳,发现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慢慢流了下来。
茉莉迎上前去,殷红的鲜血滴到她的手上,魔法师看见了,故作镇静地说:“没事,不过是点皮肉伤,死不了。我一直过不来,所以吃了点苦头。”他一眼看见李尔王子站在面前,慌忙弯腰施礼,“是您呀!我就觉得那个从我身边走过的黑影像是殿下。”他说,“为什么你们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穿过大钟,而我却不能呢?怪事。那个骷髅说你根本不知道秘道的事儿。”
王子一脸迷惑不解的神情。“什么秘道?”他问道,“你说些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我看见她朝这边来了,于是就追上来了,就这样。”
史曼德里克猛然大笑起来,粗粝的笑声在同样粗粝的石墙之间回荡轰鸣。这时,他们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秘道里面的黑暗,巨石嶙峋的石墙才慢慢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当然啦。”魔法师说,“世上之事皆有定数,不是不报,时候没到。”说着,又狂笑不止,笑得前仰后合,鲜血继续从他的脑门上流下来。茉莉赶紧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
“那几个可怜的老家伙。”魔法师说,“他们本不想伤我,说实在的,我同样也不想伤他们。我们不停地绕着大厅兜圈子,相互谦让,气得哈格德嗷嗷直叫。我拼命朝大钟里面闯,可就是进不去,那明明不是一个真正的钟,可感觉起来却怎么像真的一样?就在这个时候哈格德手持宝剑追过来,给了我一家伙。”茉莉手忙脚乱地替他包扎,痛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哈格德,”他说,“嘿!我倒越来越喜欢上他了。即使挨了他一下子,我还是喜欢他。他当时看起来很是害怕。”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国王命令他手下的叫声和搬动东西的声响,声音好像越来越近。
“你说的我一点也不懂。”李尔王子说,“我父亲,他为什么害怕?他为什么……”就在这时,钟表那边传来一阵胜利的欢呼和越来越响亮的撞击声。那片如溶溶月晕般的薄雾越来越黯淡,转眼间就消失了,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一下子笼罩了他们。
“哈格德把大钟砸毁了。”史曼德里克说,“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现在,惟一的出路就是公牛的秘道。”黑暗中,一阵阴风风徐缓而强劲地向他们袭来。
第十三章 变回原形
暗道很宽敞,即使他们四个人并排走也能走开,但他们宁愿前后相随鱼贯而行。阿玛尔狄亚小姐自告奋勇地走在前面,接着是李尔王子、史曼德里克和茉莉·格露。秘道里面漆黑一片,除了阿玛尔狄亚小姐的满头银发散发出来的微光,一点光亮也没有。后面的人跟着她头发的光影前进,而她的前面却只有永无尽头的黑暗。但她却好像早就熟悉这里的路一样,毫不费力地一路前行。
他们谁也不知道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一切都像噩梦一般虚幻,但一切又都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们身上。阴风裹挟着冰冷而潮湿的臭气,扑面而来。他们穿过沉沉黑暗踯躅而行,好像比穿过那座大钟还困难,好像永远也走不出这黑暗的甬道。脚下乱石狼藉,道路经常被嶙峋的巨石和从洞壁落下的泥土拦腰截断。他们绊绊磕磕地在乱石中穿行,绕过障碍,趟过乱砾,脚被碰得生痛,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但这条路却又好像是在梦幻中穿行,一会儿是忽上忽下的陡坡,一会儿曲曲弯弯如羊肠,一会儿绕来绕去如进了迷宫,一会儿陡然下坠,一会儿又是缓缓上行,一会儿好像走出去了,但转过一个弯,仍是看不到头的漫漫黑暗,一会儿转来转去好像又转回了大厅的下面,仿佛仍能隐约听见哈格德国王对着那座倒在地上的大钟暴跳如雷地嚎叫,还有一个骷髅凄厉的狞笑。这一定是魔法,史曼德里克心中暗想,靠魔术变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件是真的,迟早会烟消云散。但愿这是最后一劫了,但他又转念一想,如果不是最后一劫,那么,这一切也未免太像真的了。
他们蹒跚前行,魔法师趁机跟李尔王子谈起自己的冒险经历。他从自己传奇般的江湖生涯讲起,讲到自己命中注定只能浪迹天涯,讲到午夜巫魔会是如何覆灭的,讲到他是如何和独角兽一起逃出巫魔会的,如何在半路上身陷匪窟,遇上茉莉·格露,讲到他们如何来到女魔城,德瑞安是如何给他们谈起那个奇异的传说,讲到那个关于城堡和女魔城的双关咒语。讲到这里,他打住不讲了,因为接下去就是那个他们与红色公牛遭遇的恐怖之夜。就在那个夜晚,他用魔法把独角兽变成了一个赤裸裸的女孩,可她一直被这个人类的躯壳所困扰,就像一头身陷泥沼的小母牛,拼命想挣脱出来却办不到。这魔法到底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把后面的故事瞒着不说,是怕王子把心思都用在关心阿玛尔狄亚小姐的命运上,而把他这位魔法大师的传奇生涯当成耳旁风。
听了他这一番话,李尔王子大为惊异,将信将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早就知道国王不是我亲生父亲。”他说,“但我一直努力把自己当成他的亲生儿子。谁要是妄想阴谋陷害他,我决不会放过的。光凭那个干瘪老巫婆一通莫名其妙的废话,就想让我背叛他,休想。至于你说的别的事情,我不相信世上还有什么独角兽,我也知道哈格德国王从来就没有见到过独角兽。一个人如果真的见到过独角兽,即使他只见到过一次,都不可能像哈格德国王这样悲伤,更不用说见到上千上万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的独角兽了。为什么?假如我曾经亲眼见到过她一次,为什么再也见不到了?”他忽然住嘴不说了,一阵莫名的困惑袭上心头,他觉得自己的谈话好像正在越来越深地陷入某种深深的悲哀之中不能自拔。当他们谈话时,茉莉一直歪着脑袋侧耳细听,可是,阿玛尔狄亚小姐好像对这两个男人的谈话充耳不闻,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
“但是,国王陛下却有一个巨大的秘密一直瞒着你,隐藏在某个地方。”史曼德里克直言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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