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心潮起伏地看着父亲。
何大路顿了顿,继续说:“我和你妈妈结婚的时候,你妈妈并不喜欢我,嫁给我是迫于外婆的压力,也是为了生存的需要。但我一直喜欢她,就算不曾得到过她的心,共同生活了这么几十年,除了心我什么都得到了。我甚至差点得到过一个她的孩子,可惜分娩出了事,医生说这辈子我们都不会有小孩了。当时我和你妈非常痛苦。她为了这个跟我闹离婚,想用这件事摆脱我。她劝我找别的女人,我坚决不答应……最后,是我说服她去领养一个孩子。她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
“……”
“自打你外公抛弃了她和外婆去台湾的那一天起,你妈妈就没有长大。在内心深处,她一直都是李士谦的小公主。她有很多梦,一个也没实现。你爸爸我也没什么本事,什么也帮不了她。”
“……”
“十年前,肖阿姨突然去世……”
“肖阿姨?”
“你妈妈的好朋友肖春华,后来调到成都去了。她去世的那一天,我正好在成都出差。她丈夫就将你妈以前写给肖阿姨的信全都还给了我。这件事我没告诉过你妈妈,但信我每一封都读了。读完了才知道你妈妈有多么厌恶我。她不停地说我是个毫无情趣、没有知识、不思进取的人,除了喝酒打牌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追求。跟我过日子完全是耗日子。可是她又说我对她太好,对孩子对这个家也没有二心,她找不到理由离开我……你不要恨你妈妈,她对自己的生活不满意,所以才会对你的未来很苛责,她不想你重复她的命运。”
那一瞬间,彩虹发现爸爸老了。上一代人的感情,令她觉得难以理解。何大路好酒好牌好热闹,平日唯唯诺诺没什么主见。他对这个家有什么意见,妻子女儿都自动忽略。很长一段时间,彩虹都觉得父亲的脑子里缺根弦,做事简单幼稚,对孩子没有任何影响,也从来不是孩子的偶像。不过父亲从没有说过半句明珠的坏话,就算有争吵也都是明珠挑起的事端。
“爸,妈已经走了,您不如跟我一起回中碧养老吧,也不用开什么出租了。我和季篁的工资在那个小城生活绰绰有余。房子大、空气好、交通不拥脐,包您住得舒坦。”见父亲越回忆越纠结,彩虹赶紧换个话题。
“不了。”何大路苦笑,“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房子小了点,你和你妈都不在,不也挺大的?何况我的牌友也在这里,三缺一多不好啊。我还是住在老地方,你记得常回来看我就好了。”
彩虹不甘心,继续劝道:“爸,中碧再小也有几十万人口呢。住上几个月不就认得新朋友了?打牌我和季篁都会呀,实在没人我们陪你打嘛!”
“闺女,爸知道你从来都是个孝顺的孩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中碧我就不去了,有我守着咱们的老屋,你妈若是想回来看看我,好歹也找得着人不是?”
“爸……瞧您又迷信了……”
“老了,不想动了。”何大路看着彩虹,忽然觉得自己冷落了一旁抱着孩子的季篁,又问,“小季啊,你的弟弟们都该上大学了吧?”
“对,刚考上,清华大学建筑系。”季篁说。
“哪一个考上了?”
“俩个都考上了,在同一个系。”
“嚯!季家的孩子还真能读书。建筑——这是多好的职业啊,将来没准比你们俩还出息,挣的钱还多呢。”
季篁笑了笑,说:“肯定的。”
“对了,彩虹,这个你拿着。”何大路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
彩虹接过来,打开它将里面的东西放在掌心。
——是那块被她卖掉的翡翠。
她微微惊异,“爸,这翡翠不是卖了吗?”
“你走后,你妈很惦记你,又放不下那块玉,就跑到碧玉轩找蔡小辉了。那小子骗你说卖掉了,其实还放在柜台里呢。她去跟蔡小辉磨嘴皮,磨不通又去找蔡小辉的妈。磨了整整一个星期,天天去碧玉轩堵人,蔡小辉受不了就卖给我们了。”
“真的?是原价吗?”
“没有,他一定要五万,讲了半天价,四万五成交了。”
彩虹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爸,还买它干什么?这玉又不能当饭吃一卖一买我们亏大发了。”
“当然要买。它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你妈听说你生了孩子,说什么也要买来留给外孙女儿。”何大路将玉佩的绳索解开,轻轻挂在季萱的胸前,“当年我们俩从花园街把你接回来,抱在手上左看右看都像个陌生的小婴儿,不像是我们自己的孩子。你妈将这块玉摘下来挂到你脖子上,再一看,像了。”
她泪水长流。
母亲的去世,无疑让使这座城市更加空旷。
除了父亲,彩虹觉得T市差不多已算是异乡了。
人生真是一个围城,人们纷纷走向城市,因为城市盛载了太多的欲望和诱惑。
可是,城市的美丽又怎么敌得过人生的的短暂?
那么多人带着那么多未了的心愿离开,都是离开,城市和乡村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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