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之间手指已能弯曲自如,但彝人的绵羊好像仍留在手能触摸到的什么地方。而且,下面仍没下小去,好像乔的那个地方正在等待他。只是不知乔发出最后那几下被东西蒙住的喊叫声以后,已是何种样子,不知那个说要来找他的女人怎么一直还不来。
下午再一问起,头人又冷冷地说,“我也在等她,批婆娘!”
两天过去,头人说的那个批婆娘一直没来。她是说过要来找我姥爷,但一细想,却没说清是不是要到寨子里来找。第三天,头人出乎意料地告诉我姥爷,“去西昌的路通了一段,你可以走了。”我姥爷腿上一下来了劲,本想一大早就动身,但头人说晚点走正好可以到河边的寨子过夜。出发前的上午,头人家里来了那个见过一面的阿伙毕摩和他的毕徒,另有一老一少两个陌生彝人。毕摩毕徒开始布置一场没有外人在场的秘密法事,头人则把两个彝人介绍给我姥爷,说他俩常跟汉人打交道、做生意,能说汉话,专门赶回来护送我姥爷。双方开口一说话,我姥爷很快认出,老彝人正是那天从卖人之地截走我姥爷后,跟女军官当面吵嘴的领头彝人。法事即将开始,老彝人把我姥爷叫到门口一侧的屋角,叫他安静。
火塘闪耀的火光中,地上盘着一条活毒蛇,趴着一只红公鸡,墙上方挂着支格阿尔神图①,毕摩念了经,一下拧断鸡脖,把鸡头对着冤家所在地的方向,开始施咒,鸡扑腾了几下不再动弹。毕徒弄死了毒蛇,毕摩在两块一尺来长四指来宽的杉板上,用竹笔蘸着蛇血和锅烟灰画鬼板②,画出仇人的模样,写上仇家秘名和咒语,对着鬼板念经。接着,毕摩在鬼板上淋鸡血,把两块鬼板粘在一起,又动手做出几个样子像冤家的草鬼,用鸡血祭草鬼,抹红了草鬼,又用鸡毛插在草鬼上,同时嘴里叽哩咕噜,发出毒咒,把草鬼捆在鬼板上。做完这一切,毕摩把鬼板草鬼交给老彝人,要他一到地方就悄悄投到冤家住处,说必有天灾鬼祸降临仇家。
法事还要继续进行,老彝人回到角落里,接着跟我姥爷小声说话。
头人跟毕摩低声说了几句话,毕摩又开始做招风雹法事。他制好一块咒板,画好一幅神枝图和咒文,对着咒板发咒念经。做完后,郑重其事地把咒板交给小彝人,叫他把咒鬼画板送到冤家地界,还叫他备好雨具,说咒板一放马上会下雨,要把整个寨子的庄稼都毁掉。
法事完毕,老彝人跟我姥爷也无话可再说。
鬼板,彝语叫略茨斯撇,我姥爷总记不住这个名称。血写的降雹咒板叫特依斯觉布,他更记不住,甚至一点也不明白这场法事跟自己上路去西昌有何关系。正午时分,我姥爷要上路了,跟着那两个背抢护送同时身藏不祥之物的彝人走出大院,来到寨子边坡上。头人把那本杂志交给我姥爷,要他到了西昌找人翻译出来,看看德国老朋友写的是什么。但又说道:
“我们勒俄地这个地方,是历史的地方,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姥爷走下坡,回头望了一眼山坡上的彝人们,头人、毕摩、德古和其他许多彝人立在坡上,注视着他,但又好像注视的是更遥远的什么东西。我姥爷抬手挥了几下,立即感到手膀变得异常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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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支格阿尔为彝族古代传说中的英雄,因各彝区发音有异,有的地方念作支格阿鲁。
②鬼板、神图等彝族宗教概念当代学术定名,参见享誉中外学术界的“巴莫姊妹彝学小组”系列研究课题成果。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39章 夜宿山野
一老一少两个彝人,汉话说得挺不错,腿脚也利索。上路不久,我姥爷发现老彝人也不过四十多岁,只是一张脸被阳光和风,可能还有常年在山里辛苦奔走弄得格外苍桑。半天路程后,来到那天双枪女人截道的街口,老远就望见她又骑在马上,正在街口等候。女军官仍旧那天的装扮,身旁还有三个兵,我姥爷终于相信对方真是二弟派来接自己的。见了面,女人下马跟两个彝人用彝语说了一阵,样子时而严肃时而又很高兴,看来吵嘴一事已过去。女军官看看我姥爷,淡淡一笑,脸上那种衿持立即变成一种恭敬,然后跃身上马,一言不发跟着上路,三个兵远远跟在后面。
老彝人挺风趣,闭嘴时总板着一张面孔,一开口说话马上就变出一张笑脸。他边走边跟马背上的女军官说话,女人基本上只听不说。听上去,老彝人管女人叫叶子,或者鸭子、银子。我姥爷问了一下老彝人,原来叫樱子。
我姥爷问樱子,勒俄地头人说前几天路上在打冤家,是不是真的。
樱子点着头说,彝族人从不说谎。
正想问问别的,樱子已策马前去。
走出山垭口,顺着一条大河而行。宽阔的河床两岸布满大石头,波涛翻滚溅起白色的浪花。我姥爷问那是什么河。老彝人嘿嘿笑着说,“牛日河。”我姥爷品味着河的名字,不能确定老彝人说的这个河名是不是一句骂人话,也不好深问下去。脚下全是乱石,稍不留心就磕着碰着,个把钟头后我姥爷已是满头大汗。而两个彝人光着脚,大气不喘,如履平地。樱子跳下马来,要我姥爷上马,推来推去,樱子不再骑马,牵马一起走。到处可见一尺来长的蜴蜥,那些全身绿色略带褐色花斑鳞片的四脚长尾之物爬在路上,鼓着两个凸出的圆眼珠,人一走近就连蹦带爬钻进路边高坎上的草丛里,有的还往我姥爷身上跳,怪可怕。每到这时,老彝人便一脸发笑说,“米地关系,米地关系。”还说蜴蜥尾巴一碰就断,断后能再生,是动物药,炕干舂成粉开水喝下去,能治女人的乳疮、乳肿病。
老彝人说的汉语,我姥爷能听懂七八成。他问那个做了法的草鬼和鬼板管不管用,老彝人一笑说,“你晓得别人的胡子,别人知道你的头发,冤家那边肯定也要做反咒。”回味老人的话,我姥爷脑子里形成一幅人影鬼鬼祟祟的图景,开口又提问。老彝人脸上又一笑说,毕摩常用野鸡、野鸽来咒。毕摩写上冤家名字,系在鸟脖子上,发完咒放鸟飞到冤家地面,仇人就害病死掉。毕摩还用癞子腿骨扎草人,指冤家名发咒,派人悄悄放到仇人那边去,仇人就中咒疯死。
听起来,彝族人的诅咒方法难以尽数,春夏两季还要做反咒。老彝人又笑了,说“本该在夏天雨季才用风雹经发咒,现在春天哪来的雨水嘛。”又说,“愿自家的儿子好,往往好不起来。愿人家的儿子坏,往往坏不起来。”
一说完,立即虎着脸。。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40章 露宿山野之夜
小彝人问我姥爷,你怕不怕鬼?
我姥爷说,哪有什么鬼,我才不怕鬼!
一听这话,两个彝人看看我姥爷,都被吓了一跳。
我姥爷问,你们彝族人真怕鬼?
老彝人说,我们头上有天菩萨,就不怕鬼了。
一说话就脸上发笑的老彝人,说这句话时没笑,可能不大敢笑。樱子似乎就在身边,我姥爷听不到她的呼吸,却能从马蹄声中听见她的心跳。遇到窄路不能并排走,几人只好顺成一队,樱子离得远了些。而当太阳把老彝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路上,我姥爷正紧跟在后面,忽然被樱子拉了一把。
不要踩他的影子。樱子说。
我姥爷停下,转头看着她,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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