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给他,唐伯父知道我爹的牛脾气,忙护在我身前道:‘陆兄,你这样会吓坏孩子,小孩子家,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动气?’我爹怒气冲冲地道:‘都是我平日惯坏了她,目无尊长,也不懂得爱护兄弟姐妹。’又沉着脸冲我喝道:‘你真的不给?’我看着他铁青的脸,心里又委屈又害怕,怯怯地把扑腾着翅膀的鹦鹉递给他,他转身就给了唐芸。然后和唐伯父往厅里走去,全然没有看见我眼里滚来滚去的眼泪,我自小没有了娘,在我爹的调教下,我极少在人前流泪,受了再大的委屈我也会忍住不哭。唐芸拿了我的鹦鹉后,玩弄了一会儿,忽然朝我怪怪一笑,说让我看出好戏,然后起身就走,我好奇心起,就跟在她后面,看她究竟玩什么把戏。她奔到厨房里,‘猫猫’地叫了几声,一只大花猫从桌子下钻出来,亲热地蹭着唐芸的腿,唐芸忽然把手里的鹦鹉扔在脚下,那猫‘喵’地一声,跳起来地朝鹦鹉扑去,我站在门口,一声惊呼还没叫完,那猫已把受伤的鹦鹉扑倒,一下子把它叨在嘴里,鲜血立时把鹦鹉露在外面的半截身子染红,一滴一滴地沿着我给它包扎伤口的帕子流下来。虽然我几乎从来不哭,但那次我还是忍不住哭了。从此以后,我更加憎恨唐芸,无论唐伯父对我有多好,也无法冲淡一丝我对她的恨意。”
“她那双眼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嘲弄我一样,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每次看见她那双眼,总让我火冒三丈。而她看见我生气,她就高兴,看见我倒霉,她就幸灾乐祸,所以她一直在变着法子让我生气让我倒霉。因为唐芸,我越来越不喜欢去唐伯父家,只是被我爹逼得狠的时候,我才一年勉强去一两趟。渐渐长大后,我和唐芸的互相厌恶憎恨已经深入骨髓,我爹再怎么逼我我都不肯去唐家。而且我实在不喜欢那个既木讷又害羞的唐凌,嫁给这样的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快活。但我爹却很喜欢唐凌,待他比待自己的儿子还要亲。”
第七节 半世情仇(七)
“我十七岁那年,我爹和唐伯父就开始商量我和唐凌的婚事,四处张罗着准备办喜事了。我看再也拖不下去,就对我爹说我不想嫁入唐家,因为我不喜欢唐凌,更不喜欢和唐芸同处一屋檐下。我爹一听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道:‘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到你作主!再说唐凌有什么不好?你上哪儿找这么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你和唐芸自小玩大,能有什么仇恨?而且她终究是姑娘家,迟早要嫁出去的,她能碍你什么事!’他吹须瞪眼,气得呼呼喘气,我从来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可是为了我的后半生,我顾不得那么多了,而且明明是我嫁,又不是我爹嫁,我不喜欢唐凌,往后受罪的是我,又不是我爹,我凭什么要听那狗屁不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下我也站起来道:‘我说不嫁就是不嫁,你逼死我都没用!’我爹一听这话更火了,他指着我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才扔下一句话:‘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说完拂袖而去。我知道无论我再怎么反抗,我爹都不会改变主意。那天晚上我坐在黑暗里想了很久,想起往后要和唐凌过一辈子,我就觉得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再没有任何乐趣。看着窗外月摇梅影,我不禁愁肠百转,往后再美的景色我都不再有心思去欣赏,依着我爹的意思嫁入唐家,我只会剩一副躯壳。我真的不甘心,我为什么要往这个我还没来到世上就早已为我设定好的圈套里跳?难道是命中注定吗?想到这里,我狠狠地对自己说:不,就算是命中注定,我也要用尽我生平的力气去挣扎,我不是牵线木偶,不可以任人摆布!决心一定,我就开始想方设法地逃婚。自从我和我爹吵了一架后,他好像也意识到我不会就此罢休,我去到哪儿都有三四个人跟着我,而且还不允许我出远门。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我再不逃就逃不掉了。每次我借故到市集里买东西的时候,我都用尽办法想甩开跟随的人,但那些人就像早已明白我的心思一样,任我怎么骂他们,他们也不作声,默默地跟在我身旁,不离我半步。有一次我骂得口水都干了,他们依然充耳不闻,我实在忍无可忍,动手搧了他们几个耳光,让他们不要跟着我,但他们就像木头人一样,脸上现着我的五个手指印,仍然一声不吭,还是像影子一样跟着我。虽然我外号叫玉面罗刹,但当时我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了,我总不能再用暗器去射这些自小看着我长大的忠实的奴仆们。甩脱他们是不可能的了,我唯有另想办法。”
“这一天唐家送了彩礼来,我爹很高兴,大摆延席,宴请全府上下的人,那天晚上很多人都喝醉了,我爹也喝得醉熏熏的,我心想逃走的机会来了。我扶着我爹回他的房里,然后吩咐奶妈和丫环先回去睡,我陪陪我爹再回去。我爹倒下床后,一下子就睡着了。平常他每天晚上都要到我房里来看着我睡下,还让奶妈和丫环陪在我房里睡,然后再把门从外面锁上,他才放心。我看着我爹花白的头发,眼泪一下子流出来,虽然我心里真是舍不得离开他,但没法子,我一定要逃走。我将早已写好的信压在他的枕下,然后悄悄往后院跑去,平时我就算在家里也有人跟在身后,行动很不方便,那天晚上大家见我爹高兴,都放松了警惕,我很顺利地到了后院,那时候我的轻功还不足以翻越那高高的围墙,后院的门由一个姓顾的老头儿把守,他那天也喝多了,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桌子上的灯还亮着,按规定他要等敲过三更后才能睡觉,府里晚上是不开正门的,办事的人都走后院的门。我知道奶妈还在等着我回去,稍为耽搁一下,我可能就逃不掉了,当下我悄悄地走到老顾头身后,伸手在他腰间解下锁匙,所幸他正睡得沉,并未发觉。我开了后院的门,此时已快三更了,我怕被家人发现,于是展开轻功狂奔起来。跑了一会儿,我觉得似乎总有一个人在跟着我,但当我回头看时,却又不见人影。当时深更半夜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但我却明明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我们练暗器的,自小就开始练听风辩影,所以很细小的声音都能听见。当时正是七月十四鬼节过了没多久,我回了几次头都见不到人,心里不禁毛骨耸然,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朝前跑,但那轻微的脚步声始终跟在我身后。我又急又怕,慌不择路地不停地跑,也不知跑了多久,我累得已经快跑不动了,但我还是不敢停下来,我怕身后跟着我的那个鬼魂会一下子扑过来。忽然我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我重重摔在地上,一时竟累得爬不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一下子逼近,我不敢回头,害怕得大哭起来。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姑娘,你为什么哭?’我猛地回过头去,正碰上一双含笑的眼睛,虽然是在黑夜里,但那双眼睛却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我的鼻子几乎碰上那人高挺的鼻子,我连忙爬起来,又看了看那人,在月光下,只见他剑眉俊目,英气逼人,想起刚才的脚步声我还心有余悸,我压低声音问他:‘刚才跟在我身后的是你吗?’他不好意思地笑着道:‘是我,我吓着你了吧?’我一听,气得七窍生烟,伸手就给他一掌,但手掌却在半空中被他抓住,他笑嘻嘻地道:‘打是亲,骂是爱,你不是刚见面就看上我了吧?’我更是生气,另一只手又是一掌打过去,却又被他一把抓住,他内力明显比我高出一大截,我双手被他抓住,丝毫动弹不得,他的脸就对着我的脸,双眼笑吟吟地看着我,我又羞又怒,叫道:‘放开我!’谁知他非但不放开,还凑近来在我脸上吻了一下,笑道:‘真香!’我发梦也想不到他这么大胆,我一下子羞红了脸,竟忘了生气……”
阿紫笑着插言问道:“嘻嘻……这人是谁?竟会看……啊,竟敢这么大胆对师父您无礼?”她心里却暗道:“这人看来是瞎了眼,竟会看上这么个丑八怪,虽然她现在老得快死了,但想来年轻的时候也美不到哪儿去。”但这些话是绝计说不出口的。
陆罗刹看看阿紫,嘿嘿地笑了几下,“丫头,别看我现在老了,又满脸刀疤,但我年轻的时候容貌绝不比你差半分。”
阿紫连忙正色道:“那还用说!师父号称‘玉面罗刹’,当然是世间少有的美人,想当年,师父艳冠群芳,回头一笑百媚生,让天下的男人神魂颠倒得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好了好了,别再胡说八道了!”陆罗刹打断阿紫的话道,“不过当时心仪我的人倒是不少,只是我从来没对谁动过心,可是偏是对他,一个风流成性的浪子,一见钟情,或许正因为他的风流不羁,才让我身不由己地爱上他。”
阿紫转了一下眼睛,问道:“他就是严馥?”
“没错,他就是严馥,前世注定的冤孽。” 陆罗刹叹了口气道,“虽然我现在恨他入骨,但当年我确是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第八节 半世情仇(八)
阿紫问道:“后来怎样?”
“后来我挣脱他的手,站起来想走,却发现脚已经扭伤了,走一步就钻心地痛,我怕我爹追上来,心里一焦急,也顾不得痛,咬着牙勉强往前走,但没走几步,我就撑不住了,脚下一软,又摔在地上。他一直站在身后看着我,这时他二话没说,走上前来在我脚伤处涂了些药,那药其实是一种药酒,我至今还记得它散发着一股酒的味道。涂完后,他忽然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展开轻功朝城外奔去。我又羞又怕,挣扎着叫道:‘放开我!’他低声道:‘别动,我不会伤害你的。’听了他的话,虽然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但我却不再害怕。只听得他问道:‘你深更半夜地跑出来干什么?’我告诉他我爹要逼我嫁人,所以我就逃了出来。他听后笑起来,‘你好大的胆子,小小年纪竟敢逃婚!’他忽然低头看着我道:‘不过我喜欢,我最看不惯世俗的陈规陋习,我和你倒是天生一对。’我虽然觉得他太过轻浮,但心里却一点儿都恼不起来,反倒希望永远被他这样抱着,听他言笑无忌地说话。来到一片树林旁,他清啸一声,从林子里跑出一匹马,他把我抱上马背,自己再翻身上马,从我身后伸过手来握着缰绳,他笑道:‘我带你逃得远远的,让你爹永远找你不到,好不好?’想起从此永远见不着我爹,我心里很难过,但我知道如果被我爹抓回去,我就没有活路了,我是一定要嫁给唐凌的,而且我再不会有机会逃出来。我又想从此能和这个人在一起,日子该是如何地让人向往,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在看着我,我心里一阵慌乱,忙转过头去,小声道:‘好,我们到天涯海角去。’他哈哈大笑,一提缰绳,那马载着我和他飞驰起来……”
陆罗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双眼出神地看着桌上跳动的灯火。
阿紫看看她,忍不住问:“后来又怎样?”
陆罗刹抬起头来,“后来?后来我就和他好上了,跟着他走南闯北,他家是酿酒世家,但从不轻易将所酿的酒送人,许多富豪贵族以千金相求,也未必能求得一坛酒。传到他这一代,他父亲早逝,就剩他一人继承祖业,他更是惜酒如命,几乎从不送人。却又十分喜欢酿酒,无论走到哪儿,他都会留心收集酿酒的材料。从前他虽然风流,但自从遇到我后,他风流的脾性收敛了不少,平日除了酿酒,就是陪着我四处游玩,那段日子是我这一生过得最快活的。”
“我逃婚的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唐伯父和我爹在江湖上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件事一传开来,他们都觉得脸面很过不去,于是四处派人查探我的下落。虽然我已经很小心,但最终还是被他们发现了行踪,查探的人立即通知了我爹,我爹来找我时,严馥刚好出去找酿酒材料,我爹轻而易举地把我抓了回去。他一路上铁青着脸,一句话也没和我说,他并没把我带回家,而是去了唐家。在唐家众目睽睽之下,我爹要我下跪给唐伯父认罪,我死活不肯,我觉得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下跪?我爹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狠狠地扇了我两耳光,这是我自出娘胎以来,他第一次打我,我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唐伯父、唐凌和唐芸都在厅里,唐凌低着头,仿佛做错事的是他,唐芸撇着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唐伯父沉着脸坐在厅中间,我爹打了我两耳光后,他忽然站起来对我爹道:‘陆兄,你也不必动怒,既然秋儿已经回来,只要她回心转意,我唐家依然会用八人大轿娶她过门。对外面我们就说是秋儿得了失心疯,一时迷失了本性,在街上走丢了,后来清醒了,又回到家来,我们延请名医,如今已经治好了她的病。接下来,我们就大摆宴席,把他们的婚事办了,这样就堵住了江湖上悠悠众口,也可挽回唐、陆两家的脸面,陆兄,你看如何?’我爹一听,连连拍手,‘妙啊,难得唐兄竟有如此胸怀,对小女并无嫌弃之意,兄弟教女无方,真是惭愧。’唐伯父摆摆手道:‘陆兄,你我相交多年,又即将成为亲家,客气话就不必讲了,咱们还是抓紧把婚事办了吧。’我爹连连点头,道:‘好,明天就请人看个良辰吉日,一切原来都准备好了的,也不用再花太多功夫去筹备。’我听着他们的对答,心里怒极,我冷笑着大声道:‘你们不用痴心妄想了,我是不会嫁给唐凌的!我已经有了心上人。’唐伯父霍地站起来,满脸怒容,他向我爹一拱手道:‘陆兄,令爱千金之体,我儿无德无能,实在高攀不起!还请陆兄将令千金领回去,唐某不送了!’说完拂袖而去。唐凌也站起来,跟着他爹往后堂而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充满了愤恨与悲伤,我忽然觉得我有点儿对不起他,无论如何,因我逃婚,在江湖上确是让他声名扫地了。”
“我爹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时唐芸走到我爹面前,尖声骂道:‘亏你陆家还自称什么名门世家,连女儿都不会教!要是我,早一头撞死算了,免得在这儿丢人现眼!’这贱人实在欺人太甚了,我冲上去喝道:‘你凭什么跟我爹这样说话!有事冲我来,我就是看不上你哥哥,你能拿我怎样!’唐芸瞪着眼睛,还没说话,我爹伸手又给了我一巴掌,他气得全身发抖,指着我道:‘你……你……气死我了!’唐芸在旁冷笑道:‘陆家出了这么一个女儿,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江湖上混?’我爹盯着我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铁了心不嫁唐凌?’我点点头大声道:‘是,我只会嫁给严馥,这些日子我一直跟他在一起!’“唐芸‘呸’地一声,轻蔑地道:‘世间竟有这么不知羞耻的贱人,真是闻所未闻,还不赶紧拉出去乱棍打死!留在这儿丢人现眼!’我爹冲她大声喝道:‘你住嘴!’唐芸看看我爹,冷笑几声,道:‘恼羞成怒了?你教出这么一个女儿,还想塞住别人的嘴吗?不过你的家事我也懒得理,以后我们唐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不要再死皮赖脸地往我们家跑。’说完转过身去,施施然地走了。”
第九节 半世情仇(九)
“我气极,真想冲上去揍她一顿,这时我爹却冷冷地对我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爹,我陆家没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有如五雷轰顶,我一下子呆若木鸡,眼泪滚滚而下,我叫了声:‘爹!’我爹却背过脸去,厉声道:‘你快滚!从此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我知道我爹的性子,知道再说也没用,唯有流着泪跑出唐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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