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柳如浪笑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你见了便知。”他又转头问萧峰道:“萧大哥,你意下如何?”
萧峰笑道:“能到柳兄弟的府上作客,萧峰不胜荣幸。”
“好!就这么定了。”柳如浪一拍手,一个船夫走进来躬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柳如浪道:“你快上岸去,通知岸上的商号,让他们派十顶轿子来,都要是咱们柳家自己的轿子,不要到外面去请轿子,然后吩咐他们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的行踪也不许对任何人泄露。”
那船夫应了,匆匆转身而去。不一会儿,船外即来了一排轿子,静静地停在外面候着,那船夫上来垂首道:“公子,轿子已备好,请公子上轿。”
柳如浪点点头,将萧峰从床上扶起来,对其余人道:“各位姑娘,跟我下船,咱们坐轿子去。”
萧峰这两日静养,吐了两回鲜血,虽然毒性有所减轻,但身子甚是虚弱,只得倚着柳如浪,由他扶上轿子。
临安此时是南宋的都城,达官贵人不计其数,街上车水马龙,这样的十顶轿子倒也不招人耳目。萧峰坐在轿子里,四处传来靡靡之声,还夹杂着猜拳的吆喝声、女子的娇嗲声以及男人们的浪笑声,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萧峰想起日日厉兵秣马的蒙古以及一路走来所看到的中原百姓的凄苦生活,不由暗自叹气,心想:“如此朝延,比从前更是不堪,怎能抵挡得住蒙古几十万铁骑?皇公贵族们只顾着眼前的享乐,全然不顾江山即将沦落异族之手,百姓衣不敝体,食不果腹,战乱一起,他们只懂一逃再逃,最终苦了的也只是百姓而已,如此朝延,要来何用!”萧峰想到此时,心里甚是愤怒,虽然已经过了一百多年,但他对这片养育了他三十年的土地的热爱,却是丝毫不减。
一行轿子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柳庄,轿子刚一停下,柳如浪即过来相扶萧峰。萧峰下了轿,只见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湖水,湖面平静如镜,柳树在夜风里轻轻摇曳,一条曲桥通向湖中的一座宅子,那宅子上书着“柳庄”两个大字,庄里灯火通明,门前站着两排几奴仆丫环,显是知道柳如浪要回来,出来迎接来了。萧峰见这庄子气势雄伟,又不失江南庭院的精致优雅,看样子不像武林世家,倒像达官贵人的府邸。
萧峰问道:“贵上是不是做过朝延大官?”
柳如浪道:“是,这座庄子也是朝延所赐,只后来我的祖上被奸臣排挤,就弃官从商,到了我这一辈,却是弃商从武了,家业也已被我败得差不多了。”
“柳兄弟太谦了。”萧峰说完,又抬头望着远处的湖面,叹道:“西湖百年如一日,不管世间沧海桑田,她依旧美丽如昔。”
“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柳如浪笑道,“萧大哥怎么好像颇多感慨,竟说到一百年前去了?”
第八节 画里玄机
萧峰从前也曾到过西湖,虽不曾留心观赏,但此时故地重游,往昔的记忆都浮上心头,不由顿生百年世事沧桑之叹,见柳如浪问及,唯笑笑答道:“从前我在中原时,亦曾到过这里,此时故地重游,颇有感慨而已。”
一行人走过曲桥,进了柳庄,柳如浪将众人安置下来后,拿了一盒东西来给林烟碧,林烟碧不在房里,柳如浪又转到萧峰的房里,果然见林烟碧在看着萧峰服药,她神情关切地注视着萧峰,柳如浪走进房间她也不知道。柳如浪自小和她相识,从来没见过她正眼看过哪个男人,此时见她如此神情,心里不禁又是妒忌又是难过。但待他看到萧峰虽然苍白但依旧英气逼人的脸,心中的妒忌平伏了些,他觉得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魅力,不仅吸引着林烟碧,还吸引着他。
柳如浪走到床前问道:“萧大哥,你觉得好些了吗?”
萧峰点点头,微笑道:“好多了,柳兄弟有事么?”
柳如浪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拿件东西来给林妹妹,碧云宫要的东西,我从来不敢怠慢。”他将一个长形锦盒递给林烟碧,道:“这就是令师要的东西,我本想派人快马加鞭送去给她,但她指定要你亲自来拿,只好有劳妹妹你转交了。”
萧峰心里一动,想起碧云宫主在江春蓝母子面前显露出来的阴险诡异,按时日计算,她托人捎信给林烟碧来柳庄拿东西的时候,她自己其实也已身在中原,正往河南江春蓝所住之地赶来,她为何不亲自来取,也不能假他人之手,而一定要林烟碧来取?似乎是有意要调开林烟碧,好进行某项阴谋。
林烟碧接过锦盒,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一定要我来拿?”她将盒子放在桌子上,心里实在很好奇,又问道:“我师父有没有说不让我打开看?”
“那倒没有,你现时就可以打开看看。”柳如浪在桌子旁坐下,灯光下只见林烟碧眉目如画,秀发轻柔地垂于肩上。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仔细端详过她,从前她一见他就躲起来,只是这几日她才不躲他,他看着柔和的灯光映着她清丽的玉容,只见她眉头轻蹙,美得动人心魄,一时柳如浪不由看得痴了。
林烟碧打开锦盒,只见盒子里放着一卷像画卷似的东西,林烟碧甚是奇怪,问柳如浪道:“是一幅画么?”
柳如浪盯着她的眼睛,轻轻笑道:“是一幅画,我们柳家藏了一屋子的画,名家手笔甚多,不知令师为何偏偏看中这幅,先父将它藏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我找了几日才找到。”
林烟碧将画展开,只见是一幅寻常的山水画,画卷落款处写着:“江檀作于飞凌阁”。虽然笔力甚是不凡,但在林烟碧这种于书画颇有研究的人看来,立时看出它和名家之笔的差距。她自言自语般道:“不过是一幅寻常之画,并无特别之处,师父何以巴巴地让我亲自来取?”
柳如浪笑道:“你师父神通广大,这画藏在我家,我却不知道,你师父远在千里之外,倒是描述得甚是清楚,她还知道是江檀所作,我想大概是先父在生之日,她曾在此处见过此画,所以记住了,现在来取。”
“江檀?江檀是谁?”林烟碧问道。
柳如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也没听我父亲生前提起过,大概是个不太有名气的画家罢。”
“江檀?”萧峰忽然想起江春蓝也姓江,那天晚上碧云宫主和江夫人说起什么“檀郎”,这个江檀会不会就是她们口中的“檀郎”?若是这样,这幅画的作者应该就是江春蓝的父亲,碧云宫主巴巴地派林烟碧来取这幅画,一方面好像是要调开她,别一方面好像这幅画里确是有玄机,要不她为何指名要这幅画,而不要别的?萧峰越想越觉得这事里有无数的疑团,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阴谋。
一时三人各有疑惑,谁也猜不透碧云宫主的心思,林烟碧知道师父行事向来喜欢独立特行,当下也不再细想,收起画卷放回锦盒里,向柳如浪道:“我替师父谢谢你了,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我们碧云宫要什么,你们柳家都是有求必应,实在让我们感激不尽。”她想起多年来柳家每逢逢年过节,总要一车车金银珠宝、珍奇古玩地给送上碧云宫去,碧云宫那么大的门面,从不自给自足,全靠柳家的钱财支撑着。而她的师父碧云宫主却像受之泰然,从不对柳家言谢,还常常捎信让柳家给她带各种各样的东西,前几年柳如浪的父亲还在世时,竟常常亲自将东西送上碧云宫去,可是师父对他的态度却甚是冷淡,反而对柳如浪的态度甚是亲热,每次见着他都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那亲热劲让林烟碧都觉得眼红,因为师父从来没对她这般亲热过。
柳如浪笑道:“以我们柳庄与碧云宫的交情,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何况你我还是这样的关系,引用我父亲的一句话说:为碧云宫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也是我们心甘情愿的。你就不必老挂在心上了。”
林烟碧以手支颐,她实在想不明白柳庄和碧云宫究竟是什么关系,柳家可以为碧云宫散尽千金,而师父却丝毫不以为意,但将自己许配给柳如浪,却是师父一生最大的心愿,这中间究竟是为什么?她想这个谜可能永远都解不开了,因为从前她曾经问过师父,柳伯父和碧云宫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柳如浪的武功会和碧云宫同出一辙,师父听了却脸色一沉,说柳庄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许再问起。从那以后,林烟碧就再不敢提过柳庄的事,今日与柳如浪同坐在桌旁,不禁又勾起心中的好奇,问道:“柳大哥,你知道你们柳家与我们碧云宫究竟有何关系么?为什么你的武功和我们碧云宫的那么相像?”
“我们两家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也说不清楚,但我父亲对令师甚是尊敬,时时在我面前提起令师,令师对我也很好。”柳如浪忽沉吟了一会儿,道:“至于我的师承,因为我曾答应过我的师父不能漏露她的身份,所以我不能告诉你,请你见谅。”
林烟碧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她站起身来,走到萧峰跟前,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息,道:“嗯,比昨日好些了,切记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可再提内力。”
萧峰一直听她和柳如浪对答,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甚是微妙,就像柳庄和碧云宫的关系一样,说不清,理还乱,但因柳如浪身边带了一群情人,林烟碧对柳如浪又丝毫没有爱意的表现,所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两人是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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