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很近地俯看她。她的光洁细腻的脸颊上沾着些许的泪滴,隐隐地闪烁着晶莹的辉。他用手指轻绵绵地掂起,伸在月光下细看,反正柔软而冰凉的。他轻轻一笑,呼吸突然触上穿针的眼睫,穿针颤栗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穿针。”他很熟谙地唤着她的名字,朝她展颜而笑。
穿针的眼死死定住他,映入他眼中的是满溢的仇恨。眼前的夜秋睿笑意更深,俊秀至极的容貌怡然自得,穿针心中仇恨的火焰愈燃愈旺,她咬着牙,一字一字的咬着。
“我——要——杀——了——你!”
夜秋睿好整以暇地坐在穿针的面前,似乎对她的愤怒未见未觉:“难道你见到我,就只说这句话?”
穿针的眼波燃起了火。这个男人,这个叫夜秋睿的男人,引她背叛国家与民族,做了一世罪人。本以为,既然无人来替她抵挡,凭她本性里奔腾的血涌和与外表不一般的铮骨,这金戈铁马她就一肩扛下。当夜秋睿站在面前,只是轻轻一笑,自己的铮骨、复仇、抗争竟是那样的软弱与单薄,这才明白,原来单凭她一己之力是远远不够的。
夜秋睿似乎看透了她此时的无奈,拾起绣鞋,一只只往她脚上套:“我陪你去外面走走,如何?”尽管他用的是商量的口吻,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
“殿下是不是把我当成冷霜儿了?”穿针突然开口,淡似冷漠的声音。
夜秋睿的手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化了。他僵在面前,穿针仍不放过他:“冷霜儿没有将玉帛给你,因为她爱上了肖彦!要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说不定他们现在正举案齐眉、恩恩爱爱呢。”
夜秋睿再次俯下身,细审着她的表情,面上又浮现那没有一点阴影的笑:“你这是在激我?没用了。你不是把玉帛交给我了吗?现在我没有冷霜儿了,我只有你,穿针。”
穿针几乎觉得每一个呼吸都是艰难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夜秋睿笑出声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他一把拉起了穿针,穿针挣脱不得,踉跄着出了房门。
一连串的灯光仿佛繁星,花木扶疏间,夜秋睿牵着穿针的手,踏着月色星辰缓缓散步。穿针感受着无底的屈辱,心中是一浪接一浪的恨意,而夜秋睿只顾流连着周围景致,闻着花香,手紧紧地抓着她,五指间都充满了暖意。
前面就是碧池,他一步步携她往假山上走,再沿石阶走几级,便站在了高高的榭台上。暖风乍起,水面上有一声清越的鸟鸣,自他们头顶穿行而过。
夜秋睿终于放开了穿针,背了手,面朝粼粼波光的碧池,声音沉静如水:“你一定恨透了我,再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你能把我推下去,任刀任剐随你。你若办不到,你只能和我在一起。”穿针凝眸盯住夜秋睿的后影,冷冷一笑,双手猛地一把将他往池中推。
月光幽静,他的身形如铸铁一般岿然不动,白色的袍角在风中翻飞蠕动。穿针终是耗尽了力气,泪水不争气地涌上了眼眸。
夜秋睿望着她笑了,他温柔的眼眸,是滟滟春风,带着满满的自信:“我柬国大军直插翼国心脏,另一支正在追击肖沐的去踪。翼国早晚要亡,你会是我的,穿针。”
回去时,穿针踩着细碎的莲步,心情却平静许多。也罢,虽为小脚女子,在峥嵘岁月里等待复仇时机又何妨?遥远的地方有肖彦在,她便一定要在,或许她做不来与他比翼双飞,她也会尽绵薄之力在阵前与敌人夺命周旋。即使只帮他杀一个敌人,夺一柄刀斧,也是该的。
她的平静却使夜秋睿猜不出她内心里的变化,他不知道穿针这回是承认了,还是妥协了,甚至穿针要进房之前,他突然起了冲动,想拉她近的靠在自己胸前。穿针只是淡淡一瞥,抽身就走,纤柔的身姿在门前一隐而过。
夜秋睿有点失神地站了会儿,想起去年找寻玉帛的月夜,她回头一眸,恰恰迎上他的眼,两两一照眼,他们都很惊讶,而他的惊讶在她的脚上。她领着他走向出王府的小径,她在前面走,那个时候,他不确定他是否喜欢上了她,他只确定自己的心动——她婀娜的身影像摇曳的莲藻一样覆盖了他的眼眸。
“睿儿!”
他猛然抬头,夜毅正站在花木繁茂的甬道上,两边的内侍恭谨地垂着彩绢宫灯。
他恭首叫了声“父皇”,径直从夜毅面前走过。如若往日,他这般冷冷的态度夜毅是不会计较的,这次夜毅却忍不住叫住了他:“是不是她是小脚女人,你就喜欢上了她?”
夜秋睿止步,又一言不发往前走,夜毅在后面大为生气:“睿儿,她不是霜儿,她是肖彦的女人!你是天纵英才,是旷世名主,合当有个绝代佳人来配你!”
“孩儿知道!”夜秋睿也提高了声音,极不耐烦地蹙紧眉头,脚步却不停歇的,很快消失在夜毅的视野中。
“这小子……”夜毅轻骂。
穿针在寂寞和孤独中等待着,也就在柬军杀进京城五天后,夜毅得到了紧急报告:轺国援军从北境开进了翼国,并联合肖彦,八万联军朝京城方向渐渐逼近。
玉娉婷 多情却似总无情(四)
进城以后,夜秋睿的军队即得了“仁义之师”的美誉。城内安定下来,他对城中的存粮存货进行了彻底的盘查,由此算来,全部存粮至少可支撑到明年春天;打造维修兵器的铁料铜料虽被肖彦耗去大半,兵器库中的檑具才用去十之二三。更让他欣慰的是,所有丝绵苎棉存货全部搜寻出来,连同甲胄库储存的棉甲,足够让柬军挺过冬日。
至于北方小国——轺国,夜秋睿根本不会将它放在眼里。轺国刚经历全国灾荒,人口少,大多轺军解甲归田,勤治农耕,即使仓促集合几万兵力,也是参差不齐,不堪一击。
而肖彦缺甲少粮,翼国全境烽火四起,攻城翼军分散。冬日后便是春荒,何况翼军撑不到春天,无粮军自乱,这是千古铁则,到那时还不得投降柬国才有生路?
夜秋睿傲然伫立城头,听着骑兵密报:翼轺联军由肖彦率领,开进五里进逼城下。他精神大振,下令全城戒备,准备迎战。
“翼国将亡,肖彦,你来得正好!”夜秋睿雄心万丈,白色战袍凌波一舞,“弓箭手准备!”
肖彦自知兵力不够,考虑缜密,分做四路攻城:城下两路,山上两路。城下两路正面猛攻,吸引柬军全力防守。东西两山各有五千奇兵在高山密林中攀缘而上,依山势列成高低错落的强弩阵,战鼓一起,万箭齐发。同时,翼轺联军每百人一架轻便云梯,一声呐喊,冲向城墙。爬城兵卒也分为三路协作:三十人以弓箭瞄准城头,随时射杀露头柬军;二十人携带随身铁铲,专门在护城河旁挖坑护持云梯;其余五十兵卒铁爪飞钩,持长剑鼓勇攻城。
城下尘土飞扬,肖彦收缰立马,开始朝城头喊话:“夜毅老贼,今日肖某攻城,当先取你狗头!”
城头出现夜秋睿白色飘舞的身影,他冷冷望定肖彦,凛然而笑。肖彦身旁的阮将军突然发现什么,手指夜秋睿,大喊:“王爷,上次射箭伤您的就是他!”
肖彦抬眼,死死盯住夜秋睿,幽潭一般的双眸里似有血腥沉淀:“夜——秋——睿,攻城!”
战鼓隆隆,万箭齐发。按肖彦的部署,如此半个时辰,箭楼上的柬军不能露头,一旦有柬军身影,远处的强弩与城下的轻弓同时密集射杀。眼见翼轺联军爬城,情急之下,柬军只有埋头抛出密集檑石,弓箭手也只有匆匆转移到与箭楼相连的山头树林中隐身远射。如此一来,柬军反击之力大大减弱,翼轺联军已有五六百人即将攻上了城墙,为免于误伤,攻方弩箭即行终止。
就在城下箭雨疏忽终止之时,夜秋睿大喝一声,持剑准备与爬城而上的翼军决一死战。这时,城头上传来夜毅惊心动魄的喊声。
“肖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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