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日起,崔瑾住在了药庐里,他每每看到祝绝的脸,都露出一种痴迷陶醉的神情,那是一种对得意作品的欣赏和满足。祝绝即使已经心死如灰,依然对这样的目光感到极其不适。所以在崔瑾递给他一副面具时,他迫不及待地带在了脸上。
崔瑾如此做,是因为他需要灵芝帮忙,给祝绝检查骨头的愈合和伤疤的消除进度,但又没把握制服祝绝。灵芝明知道他是祝绝,可就是无法将其与曾经一起生活了一个月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声音变了,身高变了,连行为举止都变了,这明明就是两个人。但是灵芝没有问,在他心里,公子的吩咐就是一切。
之所以行为举止都不同,一方面是因为在王府生活的那些日子,祝绝日日都在模仿李鸿,他已经十分习惯了。另一方面,这是崔瑾要求的,祝绝的夹板一拆除,他就让祝绝整个人都要沉浸在扮演李鸿的思绪中,行卧起坐,说话写字,巨细靡遗。
崔瑾没想到祝绝会这么配合,他甚至开始不希望如此,所以并不如何监管。一是对这个侄子,他并没有霍远熟悉,看到祝绝在王府手书记录下的世子种种,他甚至感到惊讶,这个侄子居然如此的表里不一;二是如果祝绝被寿王退回,那就完全属于他了,他还有好多构思等着祝绝一起来实现。
祝绝比崔瑾以为的更加注重这件事,他每一刻都在努力回忆,只要他是清醒的,哪怕闭着眼睛,他也在琢磨什么时候该怎么做。理由和崔瑾一样,如今寿王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他知道只有留在王府,他才能逃脱崔瑾的魔爪,避免成为地室里的那些人,甚至比他们更惨,因为他连死,都不能。
世间事,就是这么可笑,当初祝绝一心想要逃离的王府,如今却成了他梦寐以求的避风港。
那个有腿疾的乞丐被带上来一次,崔瑾真的为他治了腿。祝绝看着那人,从满腹的怀疑害怕到惊喜地伸展那条折磨他许久的病腿,哪怕失去声音,没有自由,依然对崔瑾满怀感激的眼神。他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初在刺史府的日子,一时间恍如隔世。
这一天终于到来,一个大雪的日子,风冷得好像刺骨的寒刀,祝绝带着面具,用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低着头随崔瑾再次进入寿王府。沿着过去两个月来从未走过的道路,他径直来到寿王的房间,这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对面地拜见这个一直暗中操控他命运的男人。
寿王冷漠地看着祝绝除下斗篷,摘下面具,面对这张和儿子一模一样的脸,他没有丝毫动容。
祝绝行了一个儿子对父亲的礼,恭敬道:“父王。”
寿王的眼底起了微微的波澜,他缓步走近,让祝绝抬起头来,眯起眼仔细打量祝绝的眉梢眼角,鼻端嘴型,许久许久,才点头道:“瑾弟,不愧是你啊,真的是一模一样。”
崔瑾微微一笑,脸上尽是志得意满之色,“王爷,小弟也算不辱使命,此子得之不易,还望王爷善加利用,多加珍惜。”
王爷知道崔瑾对之前祝绝受伤之事还在耿耿于怀,也不点破,他走到书桌边,向祝绝招招手道:“鸿儿,来给为父写几个字看看。”
倒好像站在这里的真的是世子李鸿。
祝绝也不扭捏,缓步而去,行动潇洒自若,举止有度,下笔从容不迫,胸有成竹,写出的字无一笔迟疑,一气呵成。
“好。”寿王赞了一声,向站在下首的霍远道:“远儿,你觉得他如何?”
霍远从刚才就一直在,他眼看着祝绝摘下面具,明明知晓一切,可还是被崔瑾这巧夺天工的手艺震惊了。与此同时,他心里也升起一股浓浓的悲哀,如今这般,真正的祝绝与死亡何异?从外貌到行为,祝绝这个人被抹杀地彻彻底底。
“若非事先得知,属下定会认为他就是世子。”霍远道。
“嗯,此事你功不可没,去把龙涛也叫进来吧。”
“是。”
霍远走进偏房,领出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一身青色长衫,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走入了众人视野。
李鸿?祝绝瞳孔放大,来人这幅芝兰玉树的清贵公子模样,他再熟悉不过,那不就是他日日夜夜都在费尽心机模仿的世子李鸿吗?
不,不对。他不是李鸿,这人看到自己,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眼神居然有了稍微的躲闪。李鸿身为世子,在自己的父王面前看到一个仿冒品,以他的性格,怎么会不吵不闹,反而有点心虚呢?
祝绝明白了,他想起霍远对他说的,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原来寿王的选择从来不是唯一的,他在权衡,权衡谁做的更好,更适合来当这个替身。
不能,他不能输,如果输了,他就要回到崔瑾那个暗无天日的地室里,像猪狗一般,任由崔瑾无休无止地折磨他,求死不能。
“父王,这人是谁?竟然和孩儿长得一模一样?”祝绝先发制人道。
语惊四座。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祝绝,祝绝强忍心中的惶恐,毫不畏惧地回视寿王。
寿王突然笑了,眼神里透露出危险又玩味的意思。
“扑通”一声,原来是那个人受不了屋内的压力,竟然跪了下来,叩头道:“世子饶命,小人龙涛,奉王爷之命假扮世子,绝非有意冒充啊。”
祝绝忍不住抖了一下,这个人,他的声音比起自己,更像李鸿。
屋内一时落针可闻。
正当祝绝准备再加一把柴,用李鸿的身份斗胆对寿王进行质问时,寿王开口了,“龙涛,你不必惊慌,他也不是世子,你们二位先坐下,喝杯茶吧。”
龙涛一愣,立马站起身怒视祝绝。别说,这人发怒的样子和李鸿确实相像,连祝绝一时都无法分辨真假。然而他走到这一步,经历了起起落落,生生死死,他的心早被揉碎一次又一次,连渣都不剩,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冒牌货的怒气呢。
二人分坐两边,都端起茶杯浅酌,一模一样的动作姿态,看起来就如同照镜子一般。
“瑾弟,你跟我来,我有事和你说。”寿王此时向崔瑾道。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书房。
霍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仿若老僧入定。
龙涛和祝绝二人对望一眼,视线交汇处好像闪过一道道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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