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的眼睁了几睁终于张了开来,突然间如雷击般清醒过来,铁门,她用媚曲迷惑了塔台上的人,让她们打开了铁门。
不,不行,可是他之前因为有火渊细细解说过几首媚曲的曲理,今日遇上这一首新曲他也还能这么快醒过来,塔台上的人就没这么容易了,铁门已经打开了一半,几乎已经能够容人进出了。
不,他不要功亏一篑,沈默起不了身,完好的那只手紧紧握在身侧,心如乱麻,却无计可施。
火沛勾起了唇,她身后的人马仍旧尚在三丈开外,她伸手将沈默捞上了马背,率先催马动身,眼见着已经到了铁门前不足十步之遥。
咔,似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响,从头顶上来传来,沈默讶然抬眼,那开到一半的铁门突然又轰然下落,依旧是那速度,火沛面色大变,飞身下马,一个旋身落地,带着沈默一起紧贴着地面在那铁门落地前滚出了峡谷。
身后传来火浔不甘的怒吼声,沈默却安心地闭上了眼,因为就在他在地上翻滚而出的那一瞬间,惊鸿一瞥,峭壁上那道长衫飞舞的身影,太过熟悉。
可惜,短短一眼,他没看见她气息不稳的胸口上下起伏,可见她赶得有多急,也看不见她眉间时而收起时而散开,神情倏忽即变,却只有一种不曾变化,那是强忍着头痛欲裂的狰狞。
***
所有大军都被困在峡谷内,有她在,不管是哪一个,他都一点不再担心新罗族之患。
只是右手的疼痛越发难捱,火沛夺了绑在塔台下的马,将他甩上马背一路向北狂奔,山间小道错综复杂,别说是后面有人想追赶,便是她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走了什么路。
火沛像是不要命一样骑着马,沈默只觉得双耳畔刮过的风越来越冷,终于,那马不支地朝前翻倒,口吐白沫,将两人全都从马背上抛了出去。
火沛堪堪站直了身,过来提着他的手想将人拉起来,却正好拉在他受伤的那只手,扎心的疼痛。
“你既然逃了出来,就走吧。”他喘着气,好不容易说完了一句话,她却笑出声来,“哈哈,你害我全军覆没,现在还敢用这种恩赐的口气对我说话?”她一把扯着沈默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我倒要看看,她会不会找到你,就算她没有寻来,有佑王君陪葬,也总比我自己一个人死来得好,你说是不是?”
“你想做什么?”她一路朝着崎岖偏僻的山道走去,渐渐入了阴山境内,冷风阵阵刺骨刮来,天色越来越暗,沈默无力地被她扯着,“你别上阴山,山上这时节都是积雪,你这是在自找死路。”
“全军覆没,你以为,我现在还有脸回去吗?”她突然回过头来,“倒不如赌一把,若是她真的能寻来…”
沈默心里一凉,她面上的神情,分明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
脚下由黑变白,抬眼已经能看得到绵延山巅盖满了皎皎白茫茫一片,在渐暗的夜幕下如同笼罩在蒙蒙沙尘中,寒风已经麻木了他右手的疼痛,他现在真的希望自己只是骨节错位,否则的话,这只手只怕就要废了。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路,被积雪麻木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重,右手软绵绵地垂在身侧,无力地像是成了一件多余的摆设。他弯着身,另一只手搭在沿途的山岩上,张嘴,字字沙哑,“我走不动了。”火沛退了回来,同样冰冷的手扣在他颈间,带起他身子一阵战栗。“起来。”
“就算你杀了我,咳咳,我也走不动了。”她被冻得发青的脸显得越发阴沉起来,眼神在周围扫过,夜幕已经降临,月色被云遮得忽明忽暗,打在积雪上反射出的亮光还能够看得清四周的环境。她们已经接近阴山其中一座峰的峰顶,崎岖的山道被积雪盖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是前面不远处有一块峭壁前有不少还算平整的大石。“去那里坐着。”她偏了偏头,随手扯着沈默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也不顾他脚下踉跄,拖到那峭壁下。沈默用那只完好的手扫开了一块大石上的积雪,小心翼翼地慢慢坐下,火沛看了他一眼,也在旁边坐下。“我们会死在这里的。”没有食物没有御寒的衣物,他的唇齿已经开始打哆嗦,火沛皱着眉,“你闭嘴。”“这是事实。”“我叫你闭嘴。”她一拳砸上身后的峭壁,用了全力,却不曾想,一打打了个空,积雪扑朔朔地落下,堆了她满身,沈默惊讶地站起了身,掉光了积雪的地方,长满了已经枯萎的藤蔓,他用一只手拨开那些密密麻麻的藤蔓。里面竟是一个山洞。沈默蜷缩在角落里,火沛蹲在一边,她似乎在努力想生出火来,没有了刮在身上刺骨的寒风,他超出负荷的身体终于开始支撑不住,昏昏欲睡。“不想死就最好别睡过去。”他被一个激灵吓醒了过来,缩了缩双腿将自己盘得很紧,“你不是想要我陪葬吗?”
“我更希望风承佑一起来陪葬。”沈默没再说话,只是闭着眼养神,她丢了那些藤蔓站起了身,也找了个地方坐下,“害死我那么多新罗族人,你心里真的好受吗?”一个男人,居然这么心狠手辣。她真的是从来没见过。沈默慢慢睁开了闭着的眼,嘴角扯了一扯,“如果你想让我内疚,那就算了,我手上沾的血腥,已经足够让自己麻木了。一个会对敌人心软的人,就没有资格上战场。”他轻轻将自己的身子靠在岩洞壁上,后腰脊梁已经越来越酸疼,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撑得住多久,只是在火沛面前,他不能示弱,“几个人的欲望,赔上万具白骨,你为什么不说,害死她们的,是你和你姐姐的野心。”
她半哼半笑,“野心?我有野心,她风承佑就没有吗?”“是,她有,她的野心比谁都要大。”他的眼皮逐渐在无力地耷拉下来,声音也越来越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喂,你最好别睡过去,你听到没有?”有人在晃他的肩膀,沈默难受得想吐,隐约间,岩洞外突然传来脚步踩在冰雪地上发出的吱嘎声,火沛猛地回过头去,岩洞外的光线比洞内要亮,站在洞口的人,身上落满了雪花,沈默半张着眼,“你来了,承…”话到嘴边,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的人。风承佑也会冷眼沉面,风承远也可以温眉安然,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分辨她们两人。
雪已经盖住了她们两人上山的脚印,他不知道她是如何找到这里的,紧绷的心弦一放下,他迷迷糊糊终于昏睡过去。“默儿,醒醒。”沈默睁开眼,眼前的女人眉目平和,他有些不确定地张开干涸的唇瓣,“你是,承佑?”
她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水囊递到他嘴边,又用一件厚重的披风把他包裹起来,“我本来想等到白天再下山,可是你手上的伤,还有脚上的冻伤,再不下去我怕你的手脚会废掉。”
沈默这才发现他不过睡过去这么一会,刚刚还能勉强支撑的四肢已经完全麻木了。
他喝完水头一偏,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火沛,“她,死了?”“没有,只是晕了。”“你不杀她?”“她的媚术确实登峰造极,杀了太可惜。”她转过身将沈默背了起来,“十四带人跟在我后面,到了会把她一起带下山去。”“塔台那里怎么样了?”“九渊会解决的。”她站起身出了那岩洞,风雪又扑面而来,沈默的身子缩了一缩,这里的山路马匹都上不来,只能用走的,风承佑走得很快,她怕沈默又睡着,一直和他说着话。
沈默也知道,何况他也确实有问题想问她,“听到媚曲那晚上,你究竟怎么了?”
“头痛欲裂。”“然后呢?我在新罗大军的时候听到人说夜里看到了你,和承远,你们,好像同时都在。”
她似乎顿了好一会,“是。”又隔了半晌,“一直到上阴山前,我们两的意识,都同时在。”
“那为什么现在…”“她和我一样清楚,我闭着眼睛都能爬上阴山,而她根本不了解阴山的地形。”
“所以,她自己消失了吗?”沈默低声轻喃,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为着风承远自己心甘情愿的离开。两人都安静了好一会,沈默这时才反应过来,虽然他清楚她们两人的身份后和风承远风承佑分别相处的日子并不多,可也够他感觉到,她现在似乎有些反常。“你怎么了?”“没什么。”她停了好一会,才慢慢又开了口,“只是这么多天,她知道了我的一切,我也看到了她的所有记忆。”每一点每一滴,都清清楚楚,也包括莫林递给风承远的那纸卷宗,白纸黑字,字字扎心。
紫风七年九月初七亥时,絮衣贵君诞双生女一对,排行六、七,赐名承远、承佑。六皇女身有异象,内脏反于常人,心房位右…这个身体的心,长在右侧,原来,那晚,随着父君一起走的人,该是她。
风承远呐风承远,你明明知道你才是这个身体的本尊,你却宁可把选择权交给他,我究竟该说你蠢,还是说你痴?其实,她们本该是最亲密的双生姐妹,她们明明有着一样的恨一样的爱,都会被这个男人无可救药地吸引,可到头来,却成了世间最反目的敌人,有你,便无我。沈默趴在她肩头,总觉得她话中有话,“看到了什么?”风承佑没有回答他,“如果有一天我会永远离开,你会伤心吗?”“为什么这么问?”“没什么。”她总说他是最适合做帝君的人,如果,如果从一开始,她就只把当做最合适的帝君,而不曾爱上的话,也许,一切都会简单很多。她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为他抛下大局,不会在樊城需要兵力部署的当口上临丘关找他,不会将俘虏新罗大军攻打季火宫的事交给火渊而上山来追赶他。她感觉得到风承远的狂炙,她从来没有同意过风承远,这次,大概会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资格决定她们两个去留的人,只有他。沈默的手臂原本不曾伤及骨头,没什么大碍,可是长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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