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扔了一颗给小儿。
一个躺于树上,一个站在树下,吃杏。
大概他太郁闷了,也大概觉得树下的小儿年龄还小,什么都不会懂,所以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和小儿说话。
他告诉小儿,他是大臣的公子,偷偷从宴席溜出来的。
小儿说自己也是大臣的公子,不小心就走到这个院子里来了。
他隐晦地说着自己的烦恼,吹嘘自己武功十分高强,文采也甚得先生夸赞。还点评着朝堂上的人与事,告诉小儿,若他生在皇家,凭他的能力绝对可以做好皇帝。
小儿咬着杏子点头,“我相信哥哥。”
他有英雄不能得志的失意,还有落寞的荒唐感,自己竟然和一个四岁小儿吃杏谈心。
小儿边吃杏子,边说着他的烦恼,被母亲逼着干这干那,一定要出色,一定要比别人做得好,一定要比别的兄弟更得父亲欢心。他在树上大笑,小儿的烦恼不也是他的烦恼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看来小儿的母亲也不是个“温良恭顺”的女人。他们既是母亲的依靠,又是母亲的棋子。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争斗。
不过四五岁,小儿却口齿清晰,谈吐有度。
他惊讶,“你父亲是谁”
小儿反问:“你父亲是谁”
他笑而不答,小儿也只是笑吃杏子。
他们的身份是一道屏障,点破了,还会有谁愿意和他们说话呢
两人一般的心思,只是各不知道。
他看日头西斜,跳下了树,“我要走了,你也赶紧去找你父亲吧 ;”
“哥哥,你还会来这里吃杏子吗”小儿眼里有依依不舍,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几分寂寞。
那种寂寞,他很熟悉,因为他也有。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哥哥,我们能做朋友吗我读史记时,十分羡慕那些侠客,杯酒交心,千金一诺,我常常幻想,我要是也有个这般的知己朋友该多好。虽居江湖之远,仍可肝胆相照。”
他微笑,这大概是很多男儿的梦想。怒马江湖,快意恩仇。片言能交心的朋友,生死可相随的红颜。司马迁的史记,最动人心的是游侠列传,而非帝王本纪,或名臣将相。
“如果你知道了我是谁后,还愿意和我做朋友,我当然也愿意。”他的语气中有已看到结果的冷漠。
小儿咬着半个杏子皱眉思索。
“哥哥,我们打个赌,看看谁先知道对方是谁。谁先猜出,谁就赢了,输的人要答应赢家一件事情哦”
他听到远处的脚步声,有些漫不经心,“好。我要走了,有缘再见。 ;”
小儿拽住了他的衣袖,“我们要一诺千金”
他低头,看着刚到自己腰部的小儿,小儿抿着的唇角十分坚毅。
人虽小,却有一种让人不敢轻视的气势。
他笑:“好,一诺千金”
小儿放开他,“你快点离开吧若让人看到你在这里,只怕要责备你。我也走了。”
他走出老远,回头时,还看到小儿频频回身和他招手。
那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情,父丧,母亡,二弟死,三弟出现。
朝堂上的人事也几经变换。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先帝放着几个羽翼丰满的儿子不选,反而选择了一个八岁雏儿,冒着帝权旁落的危险将江山交托。可惜当时母亲已死,不然,看到钩弋夫人因为儿子登基被先皇处死,母亲应不会直到临死,还恨他如仇。
而那个小儿的父亲是否安稳渡过了所有风波都很难说。
杏树下的经历成了他生命中被遗忘在角落的故事。只有极其偶尔,吃着杏子时,他会想起那个要和他做朋友的小儿,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刘贺说:“当年都说陛下有病,需要卧榻静养,所以臣等一直未见到陛下,没想到陛下在宫里四处玩。”
“是母亲要我装病。不过那天吃了太多杏子,后来真生病了。”几个哥哥都已羽翼丰满,母亲很难和他们正面对抗,不如藏拙示弱,让他们先斗个你死我活。
刘贺喟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时王叔们哪里会把钩弋夫人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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