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皇室身上有胡人血统,故而不吝缛节,女子亦会弓马骑射,安乐郡主更是其中的好手。她一身紫衣劲装,扬鞭抽马,胯下骏马如一道闪电飞驰在宫苑夹道间。杨辰心里火气正盛,连抽三鞭,紧紧追上。
跑马场紧邻着丽春园,园内树木葱郁,假山怪石处处可见。在这样的地方跑马,不仅马下脚没准,坐在上面的人也免不了刮蹭的危险。杨辰跟着她一路跑来,安乐郡主竟是速度不减,一下子消失在树木掩映的小径中了。杨辰哪肯示弱,迅速打马追上。
园中林木茂盛,杨辰伏在马背上,尽量避免着树枝的刮伤。骏马向前一跃,眼前豁然开朗,已到了湖边的空地。粼粼波光前,安乐郡主勒马回身,侧目看着她,说道:“不错么,竟能跟到这儿。”
杨辰双眸黑亮,盯着她,道:“请郡主归还玉钗。”
安乐郡主双目微眯,冷冷一笑,道:“追上了就是你的。”
她说完打马就走。杨辰哪能就这么善罢甘休,今日若由着安乐郡主欺负杨雪霁,以后就没个完了。罢了,豁出去了,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栾华殿不是没有厉害角色。杨辰一咬牙,调转马头,紧紧跟上。
此时跑马场上却是另一番景象。华盖煌煌,旌旗蔽天,神皇陛下的仪仗已占据了半个观礼台。正中的龙椅上,身着大红金丝九龙朝凤袍的武则天端坐于上,台下众人朝拜:“拜见神皇陛下。”
“起——”宦官尖扁的声音回荡在四方。
杨雪霁跟随众人起身。她的位置在观礼台的另一侧,看对面的君王、太子、使臣,都是朦朦胧胧的影子。场上两方人马已经就位。面东是赭面辫发,皮袄半穿的吐蕃贵族,面西则是朱红骑装,铁甲覆面的大周马队。两队人马持杆对峙,中间就放着那颗小小的马球。骏马不安地刨着地面,打着响鼻。
“关门——”
一声号令,两侧鹿砦缓缓关闭。这一刻起,球场就如同战场一般。
传令官击响战鼓,两方奋马扬蹄,同时向着中间的马球冲去。吐蕃人率先击中了马球,小球“嗖”的一声滚入场边。一时场内沙尘滚滚,骏马来去如电。
观礼台上,女皇微微垂目,似是睡着了。并非是这马球比赛太无聊,而是她实在是没心思看。自大唐太宗一朝将文成公主嫁入吐蕃后两国曾有三十多年未曾开战。高宗一朝虽有战事,也只是边境摩擦而已。可自武周王朝建立,吐蕃却频频在边境滋扰,几年来双方没少开战。这一次吐蕃入中土还带了马球队一道来访。说是切磋技艺,可武则天心里清楚,这是来给她找不痛快的。吐蕃民族游牧为生,马球技艺自然高超,摆明了就是要把战场上丢的面子在球场上找回来。武则天微微抬眼瞥了坐下的使臣一眼,心里更是堵得慌。这一场比赛只能赢不能输。可是,赢得希望是在渺茫。
看台左侧一阵高呼,竟是吐蕃又进了一球。那群随行的吐蕃人一个个披发摆袖,竟在场边跳起了号舞。吐蕃使臣论弥撒心里得意,不禁偷偷看了座上的女皇一眼,没想到女皇居然睡着了。论弥撒悻悻地转过头,继续往场上眺望。
马蹄达达,黄沙滚滚,比赛正进行到激烈出。可杨雪霁的心思却一点不在这儿。杨辰追着安乐郡主走了也有一会儿了,眼下一场比赛都快完了,怎么还不见回来呢?
忽听一声骏马嘶鸣。远远地,只见安乐郡主一袭紫缎骑装,打马而来。她纵马跨过鹿砦,如同一道紫色的闪电冲入马场正中。
杨辰正跟在她后面。不得不承认,安乐郡主的马术的确高明。那鹿砦足有半人多高,那一跳干脆利落。跃马跨栏,看似简单,实则非常危险,这要求主人与马的完全契合。如果跳跃的时机不对,或是高度没有掌握好,轻则人仰马翻伤筋动骨,重则摔断脖子,当场毙命。
鹿砦越来越近,杨辰的心随着马蹄蓬勃地跳跃着。入宫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骑马了,再加上坐下这匹马她并不熟悉,此时跳栏,实在凶险。
总有千般考量,眼下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马蹄达达,杨辰双腿一夹,骏马四蹄离地,飞一般越过鹿砦,稳稳地落在地上,马不停蹄向前跑去。
观礼台上的人皆是一惊。太子李显生就一副懦弱脾性,看着马场上的安乐郡主,唤了一声“裹儿”便软软地坐下去了。对面台上,杨雪霁看到杨辰,一声惊呼噎在喉间。
上官婉儿眉头紧蹙,侧目看了武则天一眼。女皇面色如水,只是淡淡望着场中。再看那吐蕃使臣,对眼前的变故并未露出半分不悦之色。上官婉儿心下已有了考量,对着场边的传令官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传令官会意,吩咐手下不要急着进去,静观其变。
场上正在酣战。一个吐蕃骑手勾球越过两人,刚要抽射,忽然从侧面冲出一人一马,正冲着自己而来。他急忙勒马向后,堪堪躲过这一撞,再看马球,却已经不见去处了。
安乐郡主在场上横冲直撞,杨辰打马在后,紧追不舍。场上两队人马都乱了,一时间骏马嘶鸣。有人躲闪不及,摔下马背。杨辰猛然勒马,眼前黄土滚滚,根本看不清方向。忽然腰间一紧,一直手臂从身后袭来,在她腰间一勾。下一刻她的脚就离开了马镫,被人带到另一匹马上。身后的铠甲冷冷地贴在她背上,杨辰一阵挣扎,却听那个声音在耳边说道:“别动。”
杨辰一怔,缓缓回头看去。那人摘下覆面的铁甲,剑眉鹰目,正是李隆基。
他的气息从后背包裹着她。杨辰一时有些目眩,怔愣许久,方才问道:“怎么是你?”
李隆基皱眉说道:“你可是闯祸了。”
周围喧嚣尘沙渐渐落下,远处华盖,旌旗昭昭,四周观礼台上席位皆满。杨辰一眼望到杨雪霁惨白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
闯祸了,闯大祸了。
每一个良家女入宫的第一件事就是背下那本厚厚的《宫律》。未经传召、擅入宫禁者杖刑三十;殿外喧哗扰上者杖毙;殿饮无状、辱主乱宾者斩……
现在她是未经传召闯进了跑马场,还是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扰乱的是国宾之宴……这到底是什么罪名,她已经没有概念了。
第三十七节安乐郡主
宦官将她带到一间偏殿,便“砰”的一声关了门走了。杨辰心里陡然一惊,望着空荡荡的大殿,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入宫以来她一直谨言慎行,生怕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而引祸上身。今日纵容了自己的一腔怒气,就导致了眼前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第一次,她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惶恐,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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