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这间屋子原来的主人赵芳珍的孩子。”姐姐回答道。
“你叫吴同,你叫吴妮,”老人指着哥哥姐姐说,然后问我:“你叫什么?”
“我叫吴昊。”我回答道,我感到老人和我们有着某种联系。
“我不叫吴妮,我叫张丽;他也不叫吴同,他叫赵俊。你是谁,叫什么?”姐姐问道。
“这就不对了。你们肯定是三兄妹吗?”老人问。
“肯定是。”哥哥说。他的脸上布满迷雾。
“我姓吴,叫吴海亮,是赵芳珍的老伴。”
“爸爸?”我脱口而出。
“你是老三?我走的时候,你还在你妈的肚子里。”
“你真是爸爸?”姐姐问。她和我一样对生身父亲也没有印象。
“没有错的。小同你应该有印象,我走的时候你已经懂事了。”
“30多年了,我怎么会记得?”哥哥突然怒气冲冲地说。
“看来你们的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饱经沧桑,早已荣辱不惊,哥哥的怒气对他没有产生丝毫影响。
“她走了10年了。”我说,喉头有些发紧。
父亲往小屋前跨了几步,对着空气说:“芳珍,我来晚了,对不起。”说完,向小屋深深鞠了一躬。
哥哥的怒气还在升腾。他在小时候所遭受的苦难已经像凝固的铅水沉淀在他心灵的深处,他在青少年时代对养父母实施的报复,只让他的内心世界获得了暂时平衡,并没有使他扭曲的人格恢复正常。面对已如半截老树的父亲,他的狂怒犹如疾风骤雨横扫过去:“对不起就完啦?她已经死了,你明白不明白?我和你的宝贝闺女都被送人了。我们没有天伦之乐,没有幸福的童年生活,我们在水深火热中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小同,你冷静点。我也不愿意离开你们,我是被强行押走的。”父亲解释道。
“你既然照顾不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哥哥指责道。
“在生你们的时候,我没料到会有这样的遭遇。”
“你为什么会被打成右派,别人为什么不会?”
“和我有同样命运的人何止千万?我现在已经被平反了,恢复了原来的级别和待遇。我应该算是幸运的,还有许多人把命都丢了,永远留在了他们被改造的地方。”
“有什么用?”哥哥不依不饶。
“没有你我们也长大了。”姐姐说。“现在你老了,需要我们照顾了,你又来找我们,我们没有照顾你的义务,因为你没有尽当父亲的责任。”
“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母亲。我不会求你们照顾我的,看到你们都长大成|人了,我很高兴,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最大遗憾是你们的母亲走得太早了。”父亲说完就要走。
“爸爸,如果您当年没有被打成右派,今天会怎样?”我问。
“如果……”他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没有想过,也许会好一些吧,我毕竟是个老革命嘛。”
“爸爸,我在西单有辆快餐车,没事时您过去看看。”我对父亲发出了邀请。
“我会去的。”父亲接受了邀请,然后大步离去。
给母亲烧的纸钱已经变成了灰烬,春风荡漾,纸灰翩翩起舞,像是要给母亲的在天之灵报告喜讯似的,它们和着柳絮一起向着晴朗的天空飘去。
错乱 九(1)
今天一醒来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右眼皮像抽筋似的跳个没完。俗语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在我发财以后,我的左眼从还没有跳过,但愿右眼也别给我跳来什么灾。
我起床后,小英子为我端来洗脸水。小英子是安徽来的打工妹,专门负责我的饮食起居。我洗过脸后,她悄声说:“外面有个叫白刚的人找你,我没让他进来,说等你醒了再说。”小英子平时不多言不多语,但在维护我的利益上很有主见。在我休息时不许任何人打搅是我给她的指示,她按照圣旨一样不折不扣执行。
“白刚?”我的心一沉,知道右眼皮为什么跳了。当初在广州我把他的买卖办砸了,让他损失了20万。我一直希望他永远不再出现,看来今天是躲不过了。“让他进来吧,等等,有没有一个女的跟着他?”
“没有,就他一个人。”
“你把屋子收拾一下,我去接他。”
白刚已今非昔比,那个浑身包金的大老板变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好像比他小时候的境遇还惨。
“吴昊,你还活着,真是吉人自有天相。”他一见面就说道,似乎他当初已料到我会九死一生。
虽然周围有浓烈的膻味,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还是让我收住了脚步:“怎么变成了这样?”
“一言难尽,咱们进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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