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忙走,张班长,拿一棵大枪给赵玉林使唤。”
张班长取来一棵三八大盖[2],三排子弹,交给赵玉林,萧队长说:
“你得多加小心呀,老赵。”
韩老六一到工作队,就跟萧队长深深一鞠躬,萧祥撇开他跟赵玉林说话的时候,通讯员老万对他说:
“往那边靠,”把他撵到远远的一个窗台下,但他还是侧着耳朵,极力想要听清萧队长和赵玉林说一些什么。
“队长辛苦了。”赵玉林走后,韩老六走向萧队长,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奸笑着说。
萧队长从头到脚,瞅着这个人:秃鬓角,脸上焦黄,笑起来露出一嘴黑牙齿,穿着白绸子小衫,青花绸裤子,脚上穿的是皮鞋。这人就是国民党胡子北来[3]队的后台,他供给胡子的枪支、马匹和粮食,他的弟弟韩老七还在大青山上当胡子,所有这些,萧队长来到元茂屯以前,早就听说过。到了元茂屯以后,他又听到了关于他的许多事。
“啊,你就是韩六爷吗?”萧队长讥讽地说着。
“不敢,民户就是韩凤岐。”韩老六哈着腰说,“前儿队长没赏光,本来早就要来拜望的。”
“今儿来了也不晚。”萧队长笑着说。韩老六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卷来,抽出一枝送给萧队长,遭了拒绝以后,他自己点着抽了说:
“队长要不是为咱们百姓,哪能来这荒草野甸的穷棒子屯子,这疙疸[4]吃喝都不便,凳子也缺,赶明儿搬到我们院子里去。我把上屋腾出来,给队长办公。再说,咱们乡下人对这如今民主世界,好多事情还不懂,队长搬去,早晚好请教。”
“好吧,明儿的事,明儿再说吧,今儿下晚你先在这儿待一下晚。”
“那是干啥呢?叫我蹲笆篱子吗?”韩老六发问,他有些着忙,却故作镇定。今儿下晚的事,好多都是他没预先想到的,赵玉林的强硬,萧队长的扣押。他的五亲六眷,家理师徒,磕头拜把的,布满全屯。在哈尔滨,在佳木斯,在一面坡,都有他的休戚相关的亲友,大青顶子还有韩老七,他想他在这儿原是稳如泰山的,谁敢动他?可是现在呢?真的是蹲笆篱子了吗?他再试探一句:
“萧队长,我能回去一下再来吗?”
“不必要。”萧队长这样干脆回答他。
“队长,你说不必要,我想有必要,你说不行,也得讲个道理呀。”韩老六说,焦黄的脸上挂着假笑。
“就是不行!”小王右手在桌上一拍,愤怒地说,“跟地主汉奸还讲啥道理?”
“小同志,你也不能张口伤人呀。”韩老六说。
“打还要打呢。”小王说。
“八路军共产党不兴骂人打人的呀,小同志,”韩老六心里得意了,他想,“这下可整下他来了。”
“八路军共产党不兴骂好人,打好人,”萧队长从容地却是强硬地回答,“对刁横的坏蛋,可不一定。”
这时候,韩老六的大老婆子韩李氏和小老婆子江秀英哭着闹着闯进来了。韩李氏捶着胸口哭,江秀英小声地干嚎。
“我们当家的犯了啥事呀,你把他扣住?”韩李氏撒泼地叫道,“你杀死咱,杀死咱们一家吧。”
“队长,”江秀英从衣兜里掏出一条粉红手绢来,擦擦鼻尖上的汗,对萧队长说,“你们扣起咱们当家的,这不是抗违了你们的伟大的政策吗?”
正闹着,韩老六的儿媳、侄媳、侄儿侄女等等一帮人,都蜂拥进来,他的姑娘韩爱贞走在最后,她打扮得溜光水滑的,白绸子大衫里面,衬着粉红洋纱汗衫子。她走到韩老六跟前,伏在他肩上,哭着唤道:
“爹呀,可把你屈死哪。”
正吵闹间,元茂屯的另外两个大粮户,杜善人和唐抓子,带领三十多个人,拥进来了。他们团团围住工作队的人。杜善人站在头里,向萧队长鞠躬,这鞠躬的态度和韩老六一模一样的,不过是他的身体肥胖些,肚子大一些,腰不能弯得那么深。往后,唐抓子上来,呈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民户韩凤岐,由贵工作队长拘押的有。想必韩家仇人官报私仇,糊弄长官。查该韩凤岐确是大大的良民,请长官开恩释放,民等保他听审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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