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他穿过堂屋,走出房子。
&esp;&esp;他看见顾媛站在坪里,短裤下的腿,白花花的,一点也不像常年待在乡下。
&esp;&esp;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esp;&esp;顾媛的奶奶挥着连栈,上头的短木棒咯吱咯吱地响。木头砸在干燥的豆壳上,啪,啪,干脆而又沉闷。
&esp;&esp;老人家停下来,撑着腰站着,她气喘吁吁地说:“回来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esp;&esp;“没事,正好有车。”陈辞笙说,“收了多少斤豆?”
&esp;&esp;“没多少,还有些在地里。”
&esp;&esp;“等以后顾媛出息了,这些农活就别干了。你年纪也大了。”
&esp;&esp;“放了这些事,可不就没事干了吗。我盼着顾媛到时候给我生个曾孙。”
&esp;&esp;顾媛最爱听他们话家常,听到这里,几乎跳脚:“奶奶你说什么啊!”陈辞笙瞥了眼她,说,“她年纪还小。”
&esp;&esp;老人家笑呵呵的,皱纹纠结在一起,“小什么?快十八了。我们那时候,十八都抱俩孩子了。”
&esp;&esp;陈辞笙最后只说了句“时代不同了”,老人家便又挥起了沉重的木块头。
&esp;&esp;一下一下。像那个时代的回音。
&esp;&esp;陈家近几年没人住,全赖顾媛奶奶照应,才没断水断电,又拾掇得干净,让他一回来就能住。
&esp;&esp;顾媛跟陈辞笙一块进屋,听见他说:“奶奶身子不好,你在家,尽力帮她做点事。”
&esp;&esp;“我倒是想啊。”她翘起嘴巴,“她说我是读书的娃,这些粗活不能干。”
&esp;&esp;陈辞笙看着她。她小时候时,奶奶常说,她嘴巴翘得能挂油灯。
&esp;&esp;他忽然把她抱入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脑袋。
&esp;&esp;风一瞬间停住了。
&esp;&esp;夏蝉在树枝鸣叫,青蛙在青禾上跳,咕呱咕呱地叫,奶奶打豆子的噼啪噼啪的响。还有她心跳,如擂鼓般。咚咚咚。她怎么会觉得安静呢。世界这么嘈杂。
&esp;&esp;这一隅,风都悄悄的。像害了羞,打个旋,又钻出去。
&esp;&esp;那年夏天。
&esp;&esp;男人蹲在地上,天气燥热,泥土里的水分蒸发殆尽,地面开裂,缝隙里寸草不生。
&esp;&esp;他脚尖前的黑蚂蚁排成一排,也不知扛着什么食物残渣,慢慢地经过。
&esp;&esp;她放学回来,才知道他母亲病逝了。
&esp;&esp;她两条短短的胳膊,竭力地伸长,抱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头发。
&esp;&esp;他头发短,刺得她痒,油了,还有汗臭。这么热的天,他背晒得滚烫。她贴得更紧。如同在冬天里,她抱着猫,她说,她不怕冷,怕冻着它。
&esp;&esp;陈辞笙没哭。顾媛晓得,他不会哭。他说,男人流血不流泪,他妈妈告诉他的。
&esp;&esp;他只是任她抱着。
&esp;&esp;她知道,这个时候的陈辞笙,很脆弱。
&esp;&esp;脆弱到,也许哪个人一提到他母亲的不好,他整个人就会炸。
&esp;&esp;她只想给他一点微弱的安慰。
&esp;&esp;顾媛童年时,人很瘦,豆芽儿似的,且胸部还没发育,骨头和书包带硌着他。但他没动弹。仿佛动画片里站着的稻草人。
&esp;&esp;……
&esp;&esp;她已经长大。她身体发育结束,她懂得男女之情,她也有心爱的人。
&esp;&esp;这世上所有的感情,要么在一瞬间轰轰烈烈的爆发,要么在静水流深中潜滋暗长。属于她的,属于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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