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白中秋背篓里背着一个小金丝猴回村,就碰上了他的老克星文寇所长。这个瘦瘦的,像小孩一样笑,像狗一样发怒的派出所长,又摸到咱家,莫非发现了我进山……
好在他没进屋有人就给他说了文寇所长在他们家,真是天助我也,我得赶快把那东西藏起来,就闪到后头竹林,再下到一个岩坎,藏进一个小山洞,用牛草堵严实了。他是想把这东西先放着,再找下家。听说林场李八棍是倒腾这个的,他有路子走这野牲口,价钱也可能公道些(熟人嘛),没想到先碰上了煞星。
进了屋,才知文所长不是为他。是为一种阎王塌子千斤榨的大猎具来的。白中秋一进门,毛村长借着文寇所长的狠就朝他一顿狂嚷——是批评他哩:
“你让你家爹妈吃啥哪?让白椿瞎摸灶门?把屋烧了你就好了?让他去放牛还捡漆树籽,你是个甚么东西!咹!你一路游山玩水搞女人……”
说到搞女人,白中秋就要打断村长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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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阎王塌子千斤榨(3)
“我牛###日的搞了女人,女人跟人跑了你不晓得你讥笑我哩村长!”
本来心里有鬼,搞了野生动物,可说他搞女人是最屈他的,就跳了起来,差一点与村长动了手。文寇所长就说算了,你们放一放咱还是讨论阎王塌子千斤榨的事。
几个徒弟都说这东西难做,简直没见过,现在山里的大兽少了,哪用得着这种让山兽断子绝孙的猎具。他们的师傅白秀老人有些糊涂,说见是见过,旧社会见过,砸老虎豹子的,还砸那种大独角兽和林豚。林豚是啥?就是棺材兽。有人见过,砸棺材兽最狠——那棺材兽,一口棺材那么长,一头大一头小,头上还顶个“奠”字,枪子不能伤,真是刀枪不入,只服这阎王塌子千斤榨,当年,是秦岭下来的打匠鼓捣这玩艺儿,要几千斤大石头,几千斤芭茅,几千斤树筒,还必须是杉料,一般粗的,弄得不好,打匠塌死在里头,这东西危险大,不是打大兽的老打匠,谁都不敢摆弄那玩艺儿。
为什么要搞这阎王塌子千斤榨,白中秋听着听着就听出了一点门道。原来镇里县里发大头症,说要变害为益,不光要捕杀野猪(崔镇长从省里争来了二十头猎杀指标),还要搞野猪养殖。县里的领导说:野猪养殖,可是大有可为的阳光产业。崔镇长说:到宜昌开会,谁不说,咱神农架的野猪泛滥是个宝啊。把那野猪全收到圈里来,家家养殖野猪,那不要发大财农民就富起来了么?——城里人就好这口呀!野味呀!有的外地乡镇长说,你们还怵什么,这是丰富的自然资源,老天爷赏给你们的,不收白不收。那就搞呗。可如今这猪都成了精,枪打不到,套子套不到,陷阱下不到,你有再大的本事千军万马又奈它何?还是文所长懂这个,就想到了那失传的猎具阎王塌子千斤榨——这是一个浪漫主义的想法,一个浪漫主义的人,一个民俗学会会员和洞穴探险者的奇思妙想:弄些阎王塌子千斤榨,砸死几头猪砸伤几头猪,那不就都有了吗?猪什么都见过了,这种猎具没见过,它就会往里钻。
白中秋倒是对这个很有兴趣。他想起小时候听爹讲过这种猎具,砸那棺材兽和大羚羊的故事。可他惦记着山洞里的那个小猴,就没了心思。文所长逼着白秀要他带领大家把这个东西搞出来,继续把猪打了。白秀只是咳嗽着,几十年的泥肺又犯了——是在山里受了风寒。他话也说不清,几个徒弟包括村长都摇头。要徒弟们搞,舒耳巴因肛门做了手术有问题,便秘,成天叫唤,包胜手炸成两块生姜样,还能做什么传说中的阎王塌子千斤榨,就是做个鸟笼也不行了。
这让文所长很恼火,脸色很不好看,像患了痛风。没人接手做这个,人们对养殖野猪发家致富的兴趣也不大,叫文所长那个恨啰——恨铁不成钢。心里想:你们这群懒惰鬼穷酸猪,你们过的哪叫人过的日子啊,整个村里充斥着一股人畜便味,一个个家徒四壁,破衣烂衫,最好的鞋子就是黄力士鞋,最好的上衣是冒牌的有肩章的黄色警察制服,以为背个肩章就威武了。你们睡的枕头是荞麦壳枕头或塞的破棉袄,你们盖的被套是到处起球的化纤织物。你们的家里酸臭扑鼻,你们的厨房烟熏火燎,老鼠蟑螂成群,你们的窗户用塑料纸蒙着,你们的桌子上跳跃着鸡子,揩了鸡屎摆筷子请客人上桌吃饭。你们一家两个袱子(毛巾),黑黢黢的,公公媳妇用一个毛巾洗屁股下身;你们啃啃了十几年的筷子,你们的牙刷毛都趴得像老母猪的毛。你们不知道世界究竟怎样了,一个连什么叫枕头都不知道的人不是连畜生都不如吗?可悲啊,可悲。
“可是,”他在那儿大喊,“白大爷,你们跟政府作对倒是很积极的哟!为何跟政府合作总是这也不愿干那也不肯干?”
“那哪是对着干不肯干?”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咱这信息不通嘛。猪又鬼精,能打谁不打?……政府对咱师傅不错这大家都看在眼里,老红军终于定下来了……”
第六章 阎王塌子千斤榨(4)
文所长心里说:
“你这老红军、猎王也就这般能耐,有人还怕你成为传说扯杆子上了猎人峰让社会不安定农民暴动呢,什么###本事都没有,完了,完蛋了!
被文所长内心蔑视的白秀白大爷左右不吭声,只是在虎爪烟袋里抠烟丝填烟锅抽,叭嗒叭嗒的,两腮凹进去荒了。
白秀后来说话了:
“做这样的千斤榨,那是要短寿的。”
这一句话,就把所有人的路给堵了。那鲁瞎子也附和道:
“是折阳寿的。想想,枪打一只,千斤榨砸一片,断子绝孙这也是断打匠的活路么。没想到政府说保护,还鼓动咱做这号猎具……”
文所长当即反驳他,说这与保护无关。二十头猪的指标你还没打一半,我弄几头猪了见好就收。
说服不了别人。
三
文寇所长只是在白秀的家里围着火塘听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传闻。比如说某人要搞女人,女人不让搞他就闭女人的尿,咒一念就闭了,女的三天拉不出尿来,来找他,只要答应跟他睡,尿就排出来了;比如木匠使坏,在人家新婚床上钉钉子,原因是没招待好吃喝。钉了钉子新婚夫妇床上爬上爬下就是搞不到一块去。钉子一取就成了,还比如做房子使坏的,在门上画凶符你不知道。等等。气唬唬地回到镇里,镇里还在大张旗鼓地宣传把水布镇变成野猪繁殖基地,并将活捉野猪的悬赏提高到五百元,将倒闭的木材加工厂改造成野猪良种养殖场,还不知从哪儿请来了一个说话不利索的广东人来传授野猪养殖技术(听说是联营)。母猪是家猪,就是“鄂西大黑猪”,繁殖力强。已经将木材加工厂过去的职工宿舍改造成了比较规范的猪圈,上面用铁拦网(据说公野猪可以跳过四米高的墙)。并且将蔬菜队划出了一大片土地种野猪喜欢吃的白三叶、红三叶及高羊茅草。听那个广东人说,一头野猪一天要吃两块钱的饲料,,如果加些草,就可省五角钱,而且草很使公野猪母家猪健壮,不会便秘,发情期长。两年能生五次崽,一次至少十二三个。一个月哺乳,断奶后就又可发情。家猪肉十来块钱一斤,野猪肉到了城里的超市,就要翻一到两倍。而且野猪与家猪杂交的这种野猪肉啊,皮薄肉细,吃起来不腻。
三头母猪已经开始发情,只等捉来的公野猪配种。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可领受捉猪任务的文寇所长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哪儿逮猪去?还是公猪!我的天啊,天啊,天啊,母野猪呢?死的呢?母野猪也行呀。也有了方案,让镇上高三驼子的公猪(当地叫脚猪)来配,也是一样的,一半家一半野血统,一样皮薄肉细,瘦多肥少,野味不减。
在贯彻执行上级交给的任务方面,崔镇长可以说是不遗余力的,而且道理还都冠冕堂皇,说起来还能催人泪下哩。
当然,文寇所长之所以愉快接受了这个任务,也与自己的隐秘有关。作为民俗学会会员,他在猎俗搜集整理方面做了些什么,全镇子的人没有谁知道,连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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