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喝!”秦人方也端起碗,在空中停了停,然后细细地抿了一口,砸砸嘴。“这酒不错,味道纯正!”
“秦铁匠,酒是好不到哪里去,吾徐雪森的心意倒是纯正的。”徐雪森抹了一把胡子拉碴的下巴颌。“那年吾上东青和胡州府去买犁头,满世界找不到满意的。有人跟吾说,‘太平府’有个秦铁匠,打得好犁头,钢口好,碰到黄石都不卷口的。吾就找呀问啊,好不容易找到你。什么‘太平府’?原来是乱坟岗嚒!”
“乱坟岗不是太平府吗?人只有到了黄土底下的棺材里才太平,才无烦恼,才与世无争,才无人记挂,安享清平。”秦人方抬眼看着徐雪森,脸上很平淡。
“你秦铁匠倒真是铁嘴!一句话把人世说破了!来,再来一大口!尝尝贱内炒的鸡蛋!”徐雪森用筷子点着西邨娘刚端上来的一盘加了面粉的炒鸡蛋。
“雪森老弟,我这张嘴跟你比起来差远了!你我往来也不是一天二天了,脾气也合得来,心思也对得上。”秦人方喝了一大口,定睛看着徐雪森。“说到乱坟岗啊棺材的,说到了我来的意图了。今天兄弟来呢,一是小女吵着闹着要来找你大公子,二来呢,也不知是你我前世有缘呢还是今生修来的,上苍把我两个拢到了一起。你不信也得信!那天你的大公子误走寒舍,无意中说破一个天大的喜讯,我就知道你我两家八百年之前就是一家,到了联手翻身之日了!”秦人方的神态让徐雪森看不透、读不懂。
“秦老兄,你越说吾越糊涂了!你我两人脾气性情是差不了多少,可是,你我两家的门第那是差得远了去了!你老子是前清的武将高官,拿到现在来说,那可是军分区的司令员呐!一时虎落平阳,身上拔根毛还比吾的大腿都要粗,你老兄不嫌弃吾一个做鹞子的,攀上你这样的朋友,已经算是吾的侥幸,怎么就说成是一家了呢?”徐雪森一脸的诚恳。
“嘿嘿,这你就不知了吧?秦、徐两姓,原本就是一家!”秦人方狡黠一笑。
“秦铁匠,你把吾的茅草房当成是上海滩上的茶馆哪?说书哪?”徐雪森看着他想不明白,以为是喝酒说的笑话。
“你是读书不多,大字识不了一箩!可秦、徐两字总认识吧?你看,”秦人方用食指蘸了酒,在桌面上写下“秦”、“徐”二字。“这‘秦’字是不是上面有三‘人’?下面是不是有个‘禾’?这‘禾’不就是稻子、麦子的庄稼吗?”
徐雪森眯着眼,看着秦人方在桌面上划着,不知他要说什么。
秦人方继续说:“再看你这个‘徐’。这个‘徐’的边上是不是有两‘人’?读书人叫它是‘双人旁’,就是两个‘人’。这边的上面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对不对?这一个‘人’的下面也是一个‘禾’,看见了?两边的‘人’加起来不是三个‘人’嚒!所以,这‘秦’和‘徐’都是三个‘人’与一个‘禾’,秦、徐本来就是一家!”
“哈哈哈!好你个秦铁匠,你嚼起百蛆来,比吾都神!”徐雪森不禁大笑起来。
“雪森老弟,我这不是你那个嚼百蛆、胡吹牛、山海经,是我听来的一个传说。”秦人方又蘸点酒,指指桌面,说:“我是听来的,真不真我说不清,但是,我觉着很有道理。说是秦朝覆灭了,秦二世的后代为了活命,一大家子拖儿带女往南逃命。逃到半路上,其中有个有头脑的,说,如此一大家子在一起逃,要是被造反的追兵抓住了,斩草除根,一个都不剩,嬴氏就绝种了,连个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众人就问该怎么办。那个有头脑的人就说,这样吧,不如我们一分为二,分头逃,并且从此之后,要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即使抓住了一拨人,还能留下另一支。众人听了不同意,说,自古以来百姓都知道,凡是有点骨气有血性的堂堂七尺男儿,那是坐不改姓、行不更名的,现在要改名换姓,去姓狗姓猫的,那不是把祖宗都忘了丢了,活着还算人吗?还叫始皇帝的后代?那与行尸走肉有何不同!那个有头脑的人笑了笑,说,别急,有办法的。就给大家讲了我刚才说的‘秦’字和‘徐’字的道理,把一大群人分成两拨,一拨人用国名为姓姓‘秦’,往北方逃,另一拨人改姓为‘徐’,逃往南方。可是,逃往南方改姓为‘徐’的那一拨人中还有头脑更顽固的,一到了南方,就把‘徐’又改了回去,改为国姓‘秦’。这改过来的就是我家这一拨。你雪森老弟那一支到如今还没改过去!这不是八百年前是一家是什么?”
“哈哈哈!你秦铁匠为了套住吾,竟然编了这么离奇的故事、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徐雪森将信将疑,可也无话反驳。“好,就信你,八百年以前是一家!大哥,吾敬你!”
秦人方端起碗,与徐雪森“碰了杯”,喝了一大口,抹抹嘴,朝着徐雪森神秘地看着笑着。“雪森,还有呢!”
“你还有啥名堂?难道你还能把吾与你说成是同太公的同宗兄弟不成?”徐雪森瞪起疑惑的眼睛。
“我要是说出来,只怕比同宗兄弟还要亲呢!”秦人方又是神秘的一笑。
“说,说来听听!”
“老弟,你家里是不是有个叫‘诗盘子’的东西?”
“嗯,有啊,你是怎么知道的?有那个‘诗盘子’又怎么了?”
“哈,这就是缘分,就是你我兄弟的机缘!那天贵公子到了我家,说起了你家有个‘诗盘子’,说是怎样怎样的,上面有孔有字还能转,我立时就觉得眼熟。”
“怎么,你以前见过?”
“岂但见过,那可是我等待了几十年的宝贝啊!”
“秦铁匠,你是喝多醉了还是胡乱夸吾呐!那个圆盘子上面的确是有孔有字,转一转就有几个字,是吾那个不懂事的儿子把它叫成是‘诗盘子’的,就顺手抄下来把句子写到鹞子上,哎,还真是奇了怪了,居然能多卖一文二文钱,鹞子也卖得快些。可是,可是也算不上是件宝贝吧?”
“岂止是宝贝!雪森老弟,”秦人方把眼睛朝门里门外看了看,低下头,凑到徐雪森耳边,低声说:“那可是一座城、一座胡州府啊!”
“秦老兄,你真把吾这里当成是茶馆店了,开什么玩笑、说什么大话!一座城,还是胡州府,你醉了,喝多了!”
“小点声!我没多喝。我说的千真万确!”
“打死吾都不相信!就那个软屁屁硬棒棒、纸不像纸、皮不是皮,罗盘不像罗盘、煎饼不是煎饼的东西是宝贝?说大了去就是个玩物,还是一座城了,说梦话了吧你!”
“雪森,不是梦话,你也不在梦里!我今天就是为这个来的。”秦人方挪了挪长凳,靠近一些徐雪森。“我问你,那个被你公子叫作是‘诗盘子’的东西,是不是四年多以前有个瘌痢头老头子送你的?”
徐雪森见这么问,脸上正经起来,点点头,“是,是啊,吾回到家,贱内是这么说的,说来了个癞头和尚送的,拿出来给吾看了。吾当时也没觉着有什么稀奇,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物嚒。”
“上你门的那个瘌痢头,当年是我在军队里的连长,也是家父原来手底下的一个兵。只怕是离开你家的第二天吧,他找到了我家,他是知道我家住在‘太平府’的。那天一大早我开门,只见他头朝西的闭上了眼。我当时就料定他是来联络或者是报信的。看他躺的姿势,我就猜想他是要告诉我,他带来的那件宝贝留在了我家的正西面,口袋里剩下的半块馒糕没舍得吃,也是想告诉我东西留在了送馒糕的那一家。可是,西面,有馒糕的人家有多少啊,我上哪里去找啊!本来我又灰心了、无望了,可是,今年的大年初一,上苍把你贵公子送上了门,我才晓得了这件宝贝的下落。老头子把宝贝留在了你雪森家,真是老头子有眼呐!他东家不留,西家不去,偏偏到了你家留在了你家,这不又是一家人了不是?这不是你我的机缘不是!”
徐雪森听着,只是觉得那个瘌痢头老人有点来历,并没有觉得秦人方要说的事情有多么的惊人,因此在一旁默默地听,礼貌性地点点头。
“秦老兄,你说着说着又绕到一家人身上来了。其实,事情不值得说道的。吾回家后听贱内说,那癞头和尚很可怜,发焦脸黄,路都走不动,风都能吹得倒,倒像要咽气的人了,二话不问就给他舀了碗粥,把吾准备出远门的馒糕给了他几块。贱内就是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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