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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部分(第2页)

郑侠凭借自己在“天意赌博”中赢得的威信和朝臣们对“天人感应”偶而巧合的迷信敬畏,在连续几个夜晚躺于画室门前,睁大眼睛仰望紫微垣星辰变化之后,气势堂皇地通过中书门下向皇帝上呈了《正直君子、邪曲小人事业图迹》画图。图中取唐代魏征、姚崇、宋璟等贤相和李林甫、卢杞等奸相的事迹,把当朝宰执大臣拉入画图之中,对号入座:冯京对魏征,吴充对姚崇、韩绛对宋璟,吕惠卿对李林甫、章惇对卢杞……变法派的人物,几乎都被“预言家”郑侠对上了唐代的奸佞小人。

郑侠唯恐皇上不明彻自己的用心,随图又附上了一份“奏表”,弹劾吕惠卿“朋奸壅蔽”:……安石为惠卿所误至此,今复相扳援以道前非,不复为宗社计。昔唐天宝之乱,国忠已诛,贵妃未戮,人以为贼本尚在。今日之事,何以异此……

这不仅是要吕惠卿下台,而且是反对恢复新法十八事。不仅以王安石为杨国忠,而且以皇帝赵顼为唐玄宗。皇帝赵顼观图览表之后,不禁怒火中烧。

六月八日深夜,赵顼召吕惠卿进入福宁殿御堂,不动声色地把郑侠上呈的画图、奏表推向吕惠卿:“监安上门郑侠,精于‘阴阳五行’之说,谙悉‘天人感应’之学,今再次献图进言于朕,卿可观图览表,抒其所思。”

吕惠卿展开画图一看,切齿欲碎。再览表文,怒恨填膺。但他不似王安石心无所藏,一触即跳。他有着极强的自制能力,不仅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而且能够在极大的刺激下冷静思索。并借着观图览表的掩护,迅速对皇上此时的举止、心境进行了分析判断。他认为:皇上如果完全赞同郑侠所奏,断不会召自己进宫,更不会把郑侠抛给自己;皇上此刻的声色俱厉,显然含有考察自己之意。不能让皇帝猜疑于心,不可放过可杀的郑侠!他迅速确定了对策、用异于王安石的举措,冷静地对付这位“预言家”的挑战。他向皇帝赵顼呈还赵侠的画图、奏表,拱手禀奏:“圣上明鉴,郑侠上呈画图、奏表,均针对臣下而来,臣听从圣上明断区处。”

皇帝赵顼十分欣赏吕惠卿这沉着知礼的回答:“区处之策,卿可进言。”

“谢圣上。为明断是非,使臣明了其‘奸’在何处,臣奏请圣上:一,张示郑侠所呈画图、奏表于延和殿群臣之前,使群臣知晓,以辨正误。二,请监安上门郑侠亲临延和殿,尽揭臣下罪过缺失;臣愿与其理论真象,澄清事实。三,恭请圣驾御殿明断。”

皇帝赵顼被吕惠卿的气度、胆略感动了,他竭力控制着心头的喜悦,微微摇头:“卿当细思,郑侠画图以辱卿,奏表以诬卿,若张扬散布于朝,众口如川,难堵难塞啊。”

吕惠卿昂首挺胸,话语铿锵:“谢圣上九天之恩。臣已将身心所有献于圣上,岂畏众口如川,只求不辱圣上知遇之恩。”

皇帝赵顼拍案而定:“善!依卿所奏。卿传朕谕,明日午朝,延和殿召对群臣。”

六月九日午时,一幕谁是“正直君子”,谁是“邪曲小人”短兵相接的“肉搏”在延和殿开始了。

皇帝赵顼坐在高台的御椅上,摆着一副公正、森严的面孔。群臣惶恐不安地跪伏在地。宰执大臣韩绛、冯京、吴充等衣冠楚楚地跪于高台正前之下;吕惠卿神情自若、冷静沉稳地跪于高台下右侧一边;监安上门郑侠,一改平日画家衣着不整的落拓不羁,换上了朝服、朝冠,跪于高台下左侧一边。也许由于第一次走进延和殿,紧张使郑使往日的飘逸和不凡略减了成色,给人一种沉重、孤傲和忧郁的感觉。

皇帝赵顼一声谕示,两个宦侍走至殿前,把手中的“画图”一抖,一幅长约一丈、宽约三尺的巨幅画作《正直君子 邪曲小人事业图迹》出现在群臣当面。群臣仰起的头颅,百十张面孔上百十双晶亮的眼睛飞速转动,都在“正直君子”、“邪曲小人”的座号上,寻找着自己和别人形似的面孔和神似的情态。被拉入“邪曲小人”之列者愤怒、仇恨,被请入“正直君子”雅座者喜悦、自得,被疏漏于“邪曲小人”和“正直君子”之外者,轻松、超脱,殿前实际上呈现的是一幅千古佳作——“喜怒哀乐脸谱图”。

接下去百十双眼睛一齐转向“预言家”郑侠,送去了各色各彩的目光。这反使郑侠神情一振,气宇轩昂。宰执大臣韩绦、冯京、吴充等人的面孔,此时变得忧郁苍白,他们虽被郑侠请入“正直君子”的头排人物,但摸不到皇帝当殿展示此图的心机是祸是福。他们转向郑侠的眼睛显得悲喜难分。

皇帝赵顼又一声谕示,翰林学士承旨韩维宣读起郑侠随“画图”上呈的弹劾吕惠卿“朋奸壅蔽”的奏表。随着韩维清朗的宣读声,百十张面孔和百十双眼睛,慢慢地转向“邪曲小人”之首的吕惠卿。吕惠卿在众目睽睽之下,似乎也神情一振,昂起了头颅。

皇帝赵顼擂起了“肉搏”的战鼓:“朝朝代代,都有忠奸,然忠奸之分,难乎其难。监安上门郑侠,呈《正直君子、邪曲小人事业图迹》于朕,开古今以画图论忠辨奸之先河,并呈表弹劾吕惠卿‘朋奸壅蔽’之罪,新朕耳目。郑卿,你缘何而知吕惠卿等人是‘邪曲小人’?”

郑侠似乎早有准备。他叩头站起,整襟捋袖,拱手禀奏:“臣从‘天’知,亦从‘人’知。”

“‘天知’为何?‘人知’为何?”

郑侠侃侃而谈:“禀奏圣上。臣连续五个夜晚,于画室门外卧竹席而仰观天象,见紫微垣内黑雾侵入,绕帝星而不散,是谓‘雾侵紫垣’之象,主帝星暗;臣再细察天龙星座东藩八星,见其臣星移荡无定,光侵紫垣,亮若白熊,并挟黑雾漫掩西藩,是谓‘客星欺主’之象,主奸佞生。是为‘天知’。

“‘变法’六年,王安石主政祸民,现已贬知江宁,罪有应得,天人称快。然安石数年来所倚重者,吕惠卿、曾布、章惇、吕嘉问耳。而吕惠卿为‘四凶’之首,安石所行罪孽,皆缘于吕惠卿之执著设谋。臣在奏表中感叹而言:”昔唐天宝之乱,国忠已诛,贵妃未戮,人以为贼本尚在。今日之事何以异此……‘今之惠卿即昨之安石,今惠卿所行之政,即昨安石所行之政,换汤不换药耳。是为’人知‘。

“‘天人感应’,明政之道。臣冒死奏请圣上:贬惠卿而绝安石之政,去邪曲小人而信赖正直君子,上符天象,下慰民心,则天下大治……”

郑侠禀奏完毕,转头向群臣一瞥,着意瞥了一下被他的画笔封为“正直君子”的宰执大臣韩绛、冯京、吴克等人,以期得到他们的援助和支持。谁知这些“君子”并不“正直”,一个个默而不语地冷落了他。

皇帝赵顼发出了似乎是赞许的感叹声:“‘天人感应’,深奥莫测,朕受教了。吕惠卿,你对郑侠弹劾之事有什么辩解的吗?”

吕惠卿站起:“禀奏圣上。臣愚鲁,不明天象,可否请司天监提举陈绎大人以近日天象变化情况以明臣下?”

皇帝赵顼允诺:“司天监提举陈绎可在?”

年老的陈绎急忙应声站起,走出群臣之列,跪于高台之前:“臣司天监提举陈绎叩见圣上。”

“近日来天象有何变化?卿当如实奏知。”

陈绎几十年来就是端着紫微垣这个饭碗生活的,对紫微垣星辰变化与王事的关系,有着精明的理解:与其说是天象预示着王事,莫如说是王事引导着天象。因为帝业兴盛、帝王健康时的“天象”都是好的;帝业衰微、帝王更迭时的“天象”都是坏的。像郑侠这样观天望气的“预言家”,只能说是仅知“天象”皮毛而尚未入其门槛的蠢才。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拱手禀奏:“司天监日夜观察天象,特别注目于紫微垣和天龙星座东西两藩,未见‘雾侵紫垣’、‘客星欺主’之象……”

群臣哗然。

郑侠持不住了,他忘了朝制,疏狂的毛病发作,放声打断陈绎的禀奏:“司天监尸位素餐,在圣上十日祈雨中连连失误。此等庸碌无能之吏,不可再留司天监!”

群臣惊骇。

陈绎语停摇头。

皇帝赵顼怒声叱斥郑侠:“放肆!”

吕惠卿抓住时机开始反击。他明白,司天监提举陈绎的寥寥数语,已粉碎了郑侠“天知”的根本,自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他急忙向皇帝拱手奏请:“禀奏圣上。臣有几件事要向郑侠大人请教。”

皇帝赵顼允诺:“准卿询问。”

吕惠卿向郑侠拱手为礼:“请郑侠大人稍安勿躁,就算司天监提举尸位素餐,你说得全对,请问大人,你怎么能够断定‘雾侵紫垣’之象,一定是来自现时的宰执大臣,而不是来自那些心怀诡诈的小吏?”

郑侠的观察天象变化,原本就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的,现时被吕惠卿的询问绕住了,出现了迟疑的困窘。

吕惠卿逼了上来:“就算如大人所说,‘雾侵紫垣’之象是来自现时的宰执大臣。现时的宰执大臣中的韩绛大人、冯京大人、吴充大人,都被大人封定为‘正直君子’,正直君子的命星自然是不会冒黑雾的。请问大人,你怎么能够断定,那‘客星欺主’的黑雾是我的命星冒的,而不是别人的命星冒的呢?”

郑侠一时情急,高声呼喊:“因为,因为你出于王安石的门下……”

吕惠卿咬住不放:“不错,我是出于王安石门下,可郑大人不也是出于王安石的门下吗?‘天人感应’总是有迹可寻的。我任参知政事几个月来,奉圣旨恢复新法十八事,有目共睹。可郑大人你干了些什么?上呈《正直君子、邪曲小人事业图迹》,以古谕今,分裂朝廷重臣。上呈《奏表》,诬几个月来朝廷所为是‘以遂前非,不为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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