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军准备工作极其充分,士气高昂,各友邻配合得力,那个大家天天眼巴巴望着的战略要点武威山和白云岭,终于被我十三师一举攻克。不久前,长期对峙的无名山,现在已经成了他们的大后方——师部的所在地了。在我们小部队经常出没的荒谷里,在王大发那些英雄战士洒下斑斑血迹的地方,又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朝鲜人民已经纷纷回来,重整他们的家园。在无名山后——现在应当说山前了——那道浅浅的山溪边,已经成为后方战士们和朝鲜妇女们洗衣的地方。每当郭祥走到这里,想起不久前和团长潜伏时自己那种紧张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时的郭祥已经提升为营参谋长,正在师文化训练队学习文化。接着老模范也提升为副教导员。三连的连长由齐堆担任,指导员由陈三担任。整个部队加紧修筑坑道工事,巩固既得阵地。
自从5月份以来,板门店谈判,一直僵持在战俘遣返问题上。双方遣返全部战俘,这本来是很合理的;但是美方坚持所谓“自愿遣返”,实际上是要强迫扣留我方的战俘。他们捏造说,不能遣返全部战俘,是因为战俘自己不愿遣返,他们“必须保护这些战俘”。事实上,他们不仅把战俘当作毒气、细菌武器的试验对象,还把蒋介石和李承晚的狗特务安插到俘虏联队中来,强迫战俘在身上刺字,中国战俘左臂上要刺上一幅国民党的“国旗”,右臂上要刺上“反共救国”四个大字,胸前要刺上一幅地图,背上要刺上“跟台湾前进,向大陆反攻”的反动标语。上半身的肌肉差不多都刺遍了。刺墨是要流血的,因为墨不好,经常溃烂化脓。这种令人发指的恶行,我方被俘人员当然不能接受。就在板门店的谈判桌上进行激烈争辩的时候,在南朝鲜巨济岛的战俘营中,发生了一桩惊人的事件:中朝被俘人员奋起抗争,以迅速突然的手段,把战俘营负责人美国将军杜德扣留了。这一事件彻底揭穿了敌人所谓“自愿遣返”的骗局。新任的俘虏营长官柯尔生在答复中不得不说,“我肯定承认有过流血事件发生,结果有许多战俘被联合国军打死或打伤”,“在你们不加伤害地释放了杜德将军以后,我们不再对这个战俘营里的战俘进行强迫甄别或任何重新武装的行动”。美国政府发言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事件“使美国在这个紧张的时候,在整个东方丢脸”。可是在板门店的谈判桌上,美方代表仍然一再狂妄地声言,他们的方案是“坚定的、最后的、不能改变的”。并且屡次中途休会,离开会场,企图逼使我方屈服。像任何敌我之间的谈判一样,枝节问题的争论不过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是迷信武力的美国侵略者仍然不愿罢手。他们对我钢铁阵地举行全面进攻,已经无能为力,但是在局部地区集中优势兵力,企图割裂我军阵地,却抱有幻想。9月上旬,敌人对我白云岭战略要点展开大规模进攻的征候越来越明显了。
首先是,敌人对我白云岭一线阵地的侦察活动异常频繁:侦察机每天都在进行反复的低空侦察;小股部队经常在烟幕的掩护下进行试探性的进攻,侦察我阵地的地形。与此同时,还出现了一种反常现象:敌人大白天用汽车装载少量兵员运往别处,夜间却把大批兵力运来。很明显这是一种声东击西的诡计。9月上旬末尾的一天深夜,有一个李伪军的参谋向我投诚。据透露,美军第八军军长范佛里特亲自到这一带看了几次阵地。还召开了高级军官会议,决定向白云岭发动进攻。这就进一步证实了我军的判断。果然,几天以后,朝鲜战场上一次空前残酷激烈的搏战已经揭幕了。
这一天,敌人的炮火确是很凶恶的。据事后了解,敌人共动用了18个炮兵营,105公分口径以上的火炮300余门。在我白云岭不到四平方公里的两个山头上,倾卸了30万发炮弹。飞机投掷了500枚重型炸弹。阵地上天昏地暗,烈火终日不熄。敌人集中了七个营的兵力,向白云岭的两个山头猛扑过来。战士们跃过坑道与敌人反复冲杀,杀伤敌人1000多人。之后,战士们全部进入坑道,表面阵地遂被敌人占领。
接着,我乘敌立足未稳之际,于当晚展开强大反击,在我炮火准确有力的支援下,又将敌人赶下山去。此后,战斗就以这样的形式反复进行着。或者是敌人占领了表面阵地,我军退守坑道;或者是我军冲出坑道,消灭表面阵地上的敌人。随着时间的持续,据守坑道的部队伤亡不断增大。由于敌人炮火猛烈,我反击部队夺回表面阵地后无法立足,仍不得不转入坑道。这样,表面阵地遂于第四天落于敌手。退守坑道的战士们处于敌人五面包围之中,人员大部负伤,粮弹和水的供应都极感困难,敌人又千方百计破坏坑道,白云岭的防御战遂进入难以想象的困难阶段。
郭祥自从调到师的文化训练队学习以后,鉴于自己的弱点,本来想下狠心学习一下,这样一来,又怎么能够学得下去?再加上前方不断传来这样那样的消息,说是三连参加反击后伤亡很大,也被迫退入坑道,更使他的心里忐忑不安。每天他都爬上无名山顶,望着远远的白云岭,烈火熊熊,黑烟弥漫,仿佛整个山岭都在燃烧。敌人猛烈而密集的炮火,就像打在自己的心上一样。过去,当他自己遭到敌人炮火的轰击时,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现在,当他想到自己的连队,自己的战友遭到这样的轰击。真是说不出的滋味。他分辩不出自己是担心,是心痛,是不安,是焦急。他对自己的再三强制已经不起作用。终于这一天下午,他找到一个借口,请了个假,向自己的团队赶去。
路上,完全是一个大战役的气氛。从师部到前线30华里的交通壕里,一眼望去,全是背送弹药的人群。有的背着一箱,有的背着两箱,不分昼夜地向前运送。连机关的参谋、干事、科长们都参加到这个行动里。从前面下来的是运送伤员的担架。在交通壕较宽的地方,这两支队伍就擦肩而过。遇到狭窄的地方,背送弹药的人就自动伏在交通沟里,让抬伤员的人从身上踩过去。抬担架的人一日表现犹豫不决,他们还敞着嗓门叫:“快过吧,这是什么时候?”等到抬担架的人从身上走过去,他们就又站起来,背着沉重的弹药箱继续向前。
在山拐角处比较隐蔽的地方,设着绑扎所、鼓动棚和朝鲜群众专门为志愿军设的开水站。开水站里架着一口口大锅,朝鲜妇女们不断地把烧好的开水起在一个大桶里。盛在一个个铜碗里。一有人过来她们就用生硬的中国话喊:“东木!东木!开水的喝!”鼓动棚的扩音喇叭,不断放送着革命歌曲、前线的胜利消息和鼓动口号,鼓舞人们为夺取这一重要战役的胜利而斗争……
郭祥嫌交通壕里过于拥挤,干脆跳出交通壕,一溜小跑地往前面赶。终于在黄昏时分,赶到了团指挥所武威山。
山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郭祥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他熟悉的坑道口。原来坑道口有一棵高大的古橙,现在只剩下一段烧得乌黑的树干,上面嵌满丁一层一层的弹皮。真没想到。不过几天工夫,阵地卜竟起了这么大的变化!郭祥刚走进狭氏的坑道,就听见邓军那洪亮、严厉而又略带嗄哑的声音:
“小马!小马!你们的门口有野猪吗?你们的门口有野猪吗?……哦……哦,不少,好,我马上把它赶下去!”
原来团长正对着步谈机讲话。政委披着件破棉袄,在小土炕上斜靠着,一面抽着大烟斗,正在深沉地思考着什么。郭祥为了不打断首长的指挥,在门口停住脚步。时间不大,就听见山后炮弹的出口声。随后在白云岭的山头上爆炸了。
郭祥走进指挥室,向他们打了一个敬礼。在邓军和周仆的脸上都同时出现了喜悦的表情。
邓军把耳机一摘。转过脸说:
“你这个鬼家伙,怎么跑来了?”
“我早就料到他会来的!”周仆笑着说。
郭祥看见团长、政委并没有责备的意思,立刻接上说:
“首长看得就是准!说实在话,我是确确实实蹲不下去啦。战斗这么激烈,同志们被压在坑道里,我倒在那儿……”
邓军和周仆都笑起来。周仆说:
“那么,你要来干什么?”
“我要求参加反击!”郭祥说,“不能叫他们蹲在头上拉屎!”
周仆磕掉烟灰,笑着说:
“你今天就是不来,我们也得找你!”
郭祥要求任务从来没有这么顺利,笑眯眯地望着政委。周仆亲切而又严肃地说:
“我和团长已经研究好了,准备调你来执行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比反击的任务还要艰巨得多……”
郭祥眼里立时放出动人的光彩,笑吟吟地说:
“什么任务?”
“我们准备让你去指挥第一线的坑道部队。”周仆神态严肃地说,“郭祥同志,你知道前面坑道里是非常困难的。那里都是各个反击部队进入坑道的零散人员,建制很多,光连的番号就有十几多个,指挥不统一,思想也比较乱,又处在敌人五面包围之中,处境是很不好的。因此,我们想派你到那里去,把大家组织起来,把党支部也组织起来。就由你担任坑道的总指挥兼支部书记。……你考虑考虑,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郭祥爽朗地说。
看来周仆和邓军对郭祥的回答都深感快慰。在艰苦残酷的环境下,不仅下级指挥员需要上级的支持,上级指挥员也同样需要下级的支持。郭祥充满信心的声音,立刻使邓军和周仆肩上的担子轻松了许多。周仆再次提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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