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活了呗。抬到医院抢救了一夜,昨天中午死了。”
沈律师拿起帽子,扣在已经成了个帽子的头发上。然后他开始收拾文件,装进皮包。
“听说她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到昨天晚上她父亲才接到通知,赶到苍山县医院的。这事暂时还瞒着她母亲,老太太有心脏病。”
多稀松平常,她的死就是人们“差点忘了的一件事”,那么横来的暴打,那样悲苦的自裁,沈律师一边收拾着皮包就介绍完了。心儿,心儿,现在只是主流事件后面的PS(备注)。
前天他拒绝见她。老张带了她的一句话给他:今天是重阳,她说什么“少一人”。现在他想起来,她带的话是“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那时他和她,还有全班同学,少的是天一,谁会想到,现在对于他,少了个他爱过也害过的恋人。他对她的恋爱如病,他如若活下来,需用一生来调养愈合。他浑身抖得厉害。严冬在秋天进入了他的骨髓。
他以为都过去了,自己经过了爱,到达了恨,又超越了恨,到达了不在乎。原来不是的,都不是的,他太不了解自己了。
“好在丁佳心把证词都交给我们了,还是我抓时间抓得紧。不然现在她一死,我们还真不好办,”沈律师说,“她的证词非常有用……”
“你快走吧。”他对沈律师说。
“你父母还托我带话给你……”
“你赶快走。”
“为什么?会见时间……”他看看手表,“还差两分钟才到点呢。”
他不走他怎么能好好哭她?他抬抬手,张警官看见了,走过来,懂了他的肢体语言,是要他把他带回号子。
号子里多好,一个人也不会来搭理你。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沓照片,发牌一样一张张地过,都是父母和他的照片,各个年龄,其实父母只有在全家合影时跟他最紧密。还有两张马莉比赛的照片。最后他的手里就剩了一张他和心儿的照片,他伸着食指和中指,比划着那个千篇一律的“V”字。照片是叮咚照的,心儿笑得有点苦:那个暑假她要给他补课,苦差开始了。背景是一方盛夏的天,被污染的天色里一朵艳红的大丽菊。
他把照片放在窗台上,窗台太高,他要踮起脚才能把照片看全。这就是他为心儿私设的灵堂。照片里是他和心儿两人,他连自己一块儿祭拜,那个十七岁的夏天已经死了。他低头默哀,等抬起头,已是泪湿衣襟。心儿最终还是偏心的,现在她和天一在一起了。天一比他走运,以死加封了永远所属权。活的世界,必然在变的过程中,事物会变丑,变质,爱变成恨,恨变成仇,仇让人挥拳头执凶器,正如心儿被暴打,正如他杜撰供词,指控心儿教唆煽动,正如千万匿名网友向任何陌生或熟人泼脏抹污。
又一个星期到来,沈律师是星期的日历和钟表,标记着一个新的星期开始,一个旧的星期故去。沈律师说,手机和电脑专家把邵天一、他,以及丁佳心的所有短信来往都复制了,会有利于他的案子。
“信心,信心,信心,明白吗?”
他点点头。哦,原来所有的短信往来都能复制。
“最高院一定会改判,所以千万别消沉下去。”
改判之后呢?现在这样的生活过一辈子?
他沉默着,也不完全沉默,一连打了两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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