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合时宜地想起耿一直,他之前告诉我,他姥爷去世之前曾经回光返照,一口气吃了两碗牛肉面,红光满面的,差点儿以为病弱才是错觉。
那是多残酷的一种预警。
如果是我,大概宁愿直接闭眼,也不想临死前留下一击就碎的一场幻梦。
裴雁来总能看出我在想什么,“不要胡思乱想。”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老胡身上,死还是生,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他永远不急不躁。他极致的冷静和理智在这种时刻,变成一种可贵的、我不可获得的品质。
鼎润的人能见的基本上都见过了,医院本就不是适合扎堆的地方,裴雁来没让他们多留。
马上就要到时间,病房里只剩下胡春漫夫妇,还有我们两个。
老胡好像没什么要对裴雁来说的,大概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只颔首示意。他朝我招招手,我坐到床边。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样。其实仅仅是高凯的关系,不足以让老胡把我当成责任,当成半个徒弟,但我恰巧合他眼缘,所以很多事就这样顺其自然发生了。
情最不讲理。爱情、亲情、师友情,无一例外。
“小山啊。”
他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难掩疲惫,我只能俯下身子,凑近听他低语。
只有短短几个字。
很意外的嘱咐。我愣了一瞬的功夫,他就冲我笑了笑,挥挥手让我出去。
“去。”他很平和:“走吧,别傻站在外边儿等我,认真做事。”
我没来及说再见,也期望没有这个必要。护士等在旁边,病房里还有胡春漫一家,这是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时间。
我多少有些茫然,拉着裴雁来的手离开病房。他就任我牵着。
关门前,我听见老胡在问:“恨我吗?”
胡春漫埋着头,未来无可预测,她心慌得要命,哭得无声无息:“……对不起,爸……我还是……”
紧接着就是老胡低低叹了一口气,反复道:“好孩子,好孩子……”
低语被隔绝在门内。
我抓着裴雁来的手靠在光洁的瓷砖墙上。很快,老胡被医护推出病房,胡春漫跟在后面。他闭着眼,呼吸匀长,平静地驶向手术室。
我目送白色的影子在视线中缩小成渺小的一点,仿佛在这样的短暂沉默中看完人的一生。
走廊上和远处的手术室像是两个世界,一方波澜迭起,一方静如死水。
裴雁来看我一眼,我知道他是在问我要不要跟过去。
我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晚点儿再过去。”
裴雁来的无名指被我攥在手心把玩,我忍不住反复咀嚼老胡最后想对我说的话。
他声细若蝇,却没有一个字含糊。
“抓住当下,不要后悔。”
抓住当下,不要后悔。
可当下不具象,悔恨不可平。
天予的绝境,人报以不愿无路可退的心态走进死路,那叫妄想;苦于过往不可复制、昔日不能重来,那叫贪心;本能不做,但违心去做,已成定局时痛彻心扉,这才算追悔莫及。
我分不清他是想叮嘱过去的自己,还是对我,对林小山说出这八个字。
他问胡春漫还恨不恨自己……我猜,对于早年没能承担丈夫和父亲的责任——食下权欲的恶果时,他大抵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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