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酉可不会因为固山十卫及东丘妖盟便觉得格虎城算什么龙潭虎穴,不过也没有急着离开洞穴的意思,借指尖芒光来到洞穴尽头,扫视写有“亡途”二字的那张枯槁人皮,挥一挥风袖拂掉人皮,后头露出一扇石门。
背后矮人灰踵立即吓得面如死灰。
东丘格虎城底的暗道洞穴,多是巫师祭拜亡灵的场所,在矮人眼中看来,不知道藏着什么邪乎,如果闯进了不该进去地方,两位白衣恩人以身犯险,万一留在那边难以返回岂不糟糕。
韩苦儿也赶紧求白酉道:“高人!他说不假,人皮后头有巫咒禁制,不能犯险进去!”
白酉自然不吃这套,高高扬起白芒辉耀的手指,苦着脸踏入了石门,绕着里头走了大半圈,发现只不过是方寸大小的一间石室,除了气息陈腐之外,目之所及空无一物。
可石室怪异之处在于,一丝风也吹不进去。
顷刻间,白酉脚踏罡步而出,冲戚灵摇了摇头,“阴气重的地方,死灰都吹不起来。我记得,你可不喜欢没有风的地方,还是不要进来了。咱们现在,跟着这小妖去见一见那位城主夫人,如何?”
在格虎城稍作打听,就能知道一个公开的秘密。
东丘地界庙堂之中,存有两大势力,固山十卫和东丘妖盟。
千百年间,两股势力间私斗不止,唯一能主持大局的老城主,活了一千八百余岁,也没能从中斡旋,让这些东丘的门阀贵胄大妖巫只消停下来,不过老城主却不服老的在弥留日子里,定下个令人咋舌规矩:
最后一位新娶的夫人可以继承大权,永居花神殿,除她之外的其余妻妾,则统统都得在薨后陪葬。
法令一出,前来冒险要一步登天的女妖和女人倒也不少,谁都想当这个寡妇,独尊花神殿,坐拥格虎城。
没成想垂老将死的老城主总不咽气,击鼓传花般不停娶到新妇,前前后后统共二十余位,真可谓享不尽的晚年风流。
但最终幸运的女人,只有人族女人阿柳娜。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她从床上披衣而起,告诉守在门外的东丘妖盟第一护卫牙栾岗:
“城主大人闭眼了。”
本以为格虎城将唾手可得的阿柳娜,最初可没意识到固山十卫和东丘妖盟的裂隙之深,以至于她登临花神殿后根本无法服众,而且最后闹得固山十卫投靠了老城主私生子秋池,她所仅能把持的,只有守城的东丘妖盟而已了。
在这号称“三千年武运”的龙争虎斗之地,偏偏供养居住着千百位巫师,其中最负盛名的三大巫师之一,名唤苏洛的女人,便主动来到花神殿,替阿柳娜出了个看似一石二鸟的主意,正是攻伐西岭,如今是灵君末世,三位风皇祠祭君有一位已经倒戈东丘,西岭诸城一盘散沙,趁虚而入,如此一来,在转移庙堂矛盾的同时,也可借此机会收拢固山十卫的兵权,毕竟固山十卫绝大部分兵力,都部署在西岭与格虎城之间的广袤山野中。
另一位妖族大巫师罗格,则铁了心要扶植私生子秋池继承城主大位,教唆秋池牢牢掌控固山十卫的同时,更不止一次在他跟前,大骂阿柳娜本来是汲水浣纱之妇,在格虎城三十六籍里,无非属于贱根出身,根本没有资格主掌东丘。
阿柳娜当然不是聋子,虽说母凭子贵,但在崇尚血统且以妖族为主的格虎城里头难免遭受种种非议诟病,所以向来听惯恭维颂词的阿柳娜对罗格恨得咬牙切齿,索性听从苏洛的谏言,交给她了挑衅风皇山的任务。
这位城主夫人天真以为,一旦西岭有烽烟袭来,守卫在格虎城郊畿重地的固山十卫自然要打头阵,如此借刀杀人,便能让秋池与罗格尝一尝苦头。
然而阿柳娜着实没料到,西岭妖族的战火里饱含着怒火,据说这会儿卷地而来的,竟有十余万精锐。
西岭诸城虽谈不上各自为政,可也不会为了风皇山而无缘无故抛出全部家底,而那金刚山手底下管着几座峁城,又怎会倾巢而出大举东进?
万一硬拼打光了固山十卫,仅凭东丘妖盟如何守得住格虎城?
护短惜名的阿柳娜,既担心长子白音和次子白绒日后有什么闪失,又不肯纡尊降贵去找私生子握手言欢,只得在心中为这件事,坐在花神殿里头唉声叹气。
花神殿正厅,走进一个总板着苦瓜脸的人族老头,这人任职花神殿学士,如苦行者般常年套一身略显寒酸的灰麻布袍,因参与编纂过格虎城大小典籍律法,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持重之态,但这位学士嘴角上扬之时,阿柳娜便知道,又是有盗贼前来献宝了。
阿柳娜发了半天愁,此时百无聊赖,就主动询问:“学士,该不会又有人来给我送破烂儿来吧,那些个零碎玩意,你能从中克扣多少好处呢?”
灰袍学士赶忙欠身解释:“夫人,老奴为花神殿操了一辈子心,如今替夫人寻找可靠的珠宝商人,从不敢跟他们暗通款曲。”
阿柳娜嗤笑道:“嗯,你一把年纪也属实辛苦了,其实多少拿些好处也什么。这回,又是谁来了呢?看你笑的那么甜蜜,我猜猜,是出手阔绰的商人赫连笋?还是那个说话总爱逗我笑的掮客豹老三?”
灰袍学士一副老气横秋摇摇头,笑道:“这回还是夫人的旧客,算是面熟的座上宾,叫韩苦儿的小妖。”
阿柳娜想了想,略带不悦道:“哦,那个献砖头的家伙,有段日子没见着他了,不过你笑那么开心干什么?我还以为是谁呢。”
灰袍学士压低声音道:“禀夫人。这回韩苦儿恳求,带上两位同伴觐见,说是他们从未踏足过格虎城,且都是生面孔的南瞻部洲人族,想来,应该是有跨洲的什么大买卖。”
阿柳娜轻吁了口气,放松神思,稳稳坐于花神殿大厅的云母宝座上,柔声道:“好吧,叫他们进来。”
率先进入花神殿的,是号称东丘妖盟第一卫士的牙栾岗,身高二丈,背挎一柄阔刃断剑,鼻腔里灌满了幽蓝光影,一呼一吸都闪着微芒,但凡谁站到他跟前,总会忍不住本能的去抬头打量那一对诡异鼻孔,不过只要稍微将视线朝下落一些,则能瞬间被牙栾岗胸口嵌入血肉的斜坎肩护甲吸引。
面无表情的牙栾岗,身后跟着八位妖族甲士,等这些甲士在花神殿左右摆出了阿柳娜亲卫的威仪,灰袍学士才领着两人一妖,谨小慎微的迈碎步走了进来。
花神殿云母宝座上,阿柳娜俯瞰着众人,她手里捻着花儿,掐着,再用劲儿揉碎,每个动作都显出她的内心的不耐烦。
大厅底下站着盗贼韩苦儿,身后戚灵的肌肤要比宝座云母石还灿白,她面带微笑,与白酉并肩而立。
阿柳娜瞥了眼戚灵,焦虑的容颜脸上还挂着一丝纳闷,“这是谁?南瞻部洲人族?这是从东面斩鲸关来的么?”
说着,阿柳娜信手掐了支花骨朵。
花神殿满布鲜花,墙壁像薄釉玲珑瓷般镶嵌了白晶阳起石,昼夜折射着日月光华,人在里头呆久了会失去时间感,所以阿柳娜紧接着又加了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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