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河畔,野花点缀青草,杜若香草在河滩上舒展,叶片上溅着细小的水珠,每一颗水珠里都含着小小的太阳。
盛夏时节,暑气蒸腾,来踏青消暑的百姓不少,男女老少齐出门,大部分都注意到了水边一群衣着光鲜的士人官宦。有小孩好奇地掀开遮阳的帷帐看,又吓得跳了出去。
“哇,妖怪!”
“你才妖怪!”张良喷着酒气,朝外头喊:“我是你们大汉的国之功臣——御封的、安国将军!将军!!”
席地而坐的十几人,个个已经饮得半醉,东倒西歪,哈哈大笑。
只有一个仍旧矗立不倒,也没笑,直挺挺的环顾四周,叹一声气:“阿弥陀佛,饮酒要适度。”
王放笑着拽他袈裟,“昙法师……”
“我!不!姓!昙!”
说多少遍了!
王放偷笑,扯扯旁边罗敷裙角,被她小小的白了一眼。
他当然不是健忘,每次故意招惹人家而已。
“……好好,罗法师,不是我要灌你,你多少喝点。这酒是我从宫中地窖里发现的旧藏,至少三十年陈酿,喝一坛少一坛……”
昙柯罗:“阿弥陀佛。”
算起来,这位从天竺远道而来的白马寺住持,与王放罗敷他们多有缘分。张良和白起是在他那里被“发现”的,韩夫人的夙愿也是托他而实现的。他也曾雪中送炭的帮忙,让罗敷逃出宫城之后,有了第一个立足之地。
因此今日好说歹说,把他请来,也算是跟张良白起道别,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答谢。
中原战事频繁,但没人跟无兵无权的和尚过不去。白马寺一直超然世外,甚至由于士庶百姓们对前路迷茫,急需精神寄托,寺里的香火反倒旺盛了不少。
昙柯罗压根不知道旁边这“施主”曾经当了一年的皇帝。十分四大皆空的看他一眼,把他话当耳旁风,自己熟练地拿筷子夹素菜。
帷帐外,主筵旁边另有小席。几十个车夫马夫骆驼奴,外加黝黑健硕的仆从、商贩,也正沾光大吃大喝,不时拿袖子擦汗。
王放指指这些人,笑道:“这里有西域来的客商,都说罗马和波斯已拟定了十年的休战协议,商旅可以重新通行——当然,沿途的驿馆破坏得差不多,路上免不得艰苦。我求阿父另派五百精兵护送,寻常兵匪奈何不得。罗法师,你若思乡,其实也可以跟随出发。我另派人送你回天竺。”
昙柯罗懒得纠正他的用辞。终于看出来,这小施主也许就是故意的。
他摒弃嗔念,动动脑袋,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答:“多谢好意。寺中善信多,我留下译经。”
他不像张良白起那样混在中国人堆里。有时候一整日冥思写作,不说一句话。因此汉话水平还停留在很简单的短句上,需要让别人补全意思——也算是一种机锋。
众人弄明白他的意思,纷纷叹服。白马寺里那些写在菩提叶上的、堆得小山似的蝌蚪文佛经,他已发愿将其全部翻译,以供越来越多的皈依者们研读。这个工程量无比浩大,他怕是终其一生都要留在洛阳了。
昙柯罗随即起身:“还有许多工作。告辞。”
他说走就走,飘然离去。
张良和白起挥挥手,言道:“等我们回了罗马,一定给你的佛祖盖个神龛。”
酒过三巡,众人皆半酣。白起舀了第三碗莼菜猪肉羹,吃得稀里呼噜,连连称赞:“等回到家乡,就没这么好吃的肉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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