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才不得不更响。”“你不喜欢音乐吗?”弗兰茨问。
“不喜欢。”她又补充,“不过在一个不同的时代里……”她想着巴赫的时代,那时的
音乐就象玫瑰盛开在雪原般的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上。从童年起她开始追求音乐,就领受着噪
音妨碍。在美术学院那几年,学生们整个暑假都要求在青年港地度过。他们住在一色的屋子
里,一起去钢厂建锻工地劳动,工地上高音喇叭里的音乐从早上五点直吼到晚上九点。尽管
乐曲是欢快的,但她感到好象是哭嚎。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避,即使躲进公共厕所,躲入被
褥。任何地方都有喇叭。那声音象一群猎狗一直骚挠着她的安宁。
那时她想,只有在那里才有这样专横的音乐统治。到了国外,她才发现把音乐变为噪音
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人类由此而进入了完全丑陋的历史阶段。完全丑陋的到来,首先表现在
无所不在的听觉丑陋:汽车,摩托,电吉他,电钻,高音喇叭,汽笛……而无所不在的视觉
丑陋将接踵而至。
饭后,他们上楼去自己房里做爱。弗兰茨入睡时思维已开始失去了连贯性,回想起吃饭
时噪杂的音乐声,对自己说:“噪音可有个好处,淹没了词语。”他突然意识到他一生什么
也没有干,只是谈话,写作,讲课,编句子,找出公式然后修正它们,到头来呢,文字全不
准确,意思皆被淹没,内容统统丧失,它们变成了废话,废料,灰尘,砂石,在他的大脑里
反复排徊,在他的头颅里分崩离析,它们成了他的失眠症,他的病。所以,在那一刻,他朦
朦胧胧却全心全意期待着的是没有任何束缚的音乐,是一种绝对的声音。它包容着一切愉悦
与欢乐,它是超强音,是窗户发出的格格震荡,将一劳永逸地吞没他的痛苦,无聊,以及空
洞的词语。音乐是对句子的否定,是一种反词语!他期望与萨宾娜久久地拥抱,不再说一句
话,不再讲一个宇,让这音乐的狂欢之雷与他的性高潮吻合在一点。然后,幻想中的极乐喧
嚣终于象催眠曲一样,使他睡着了。'光明与黑暗”
对萨宾娜来说,生活就意昧着观看。观看被两条界线局限着,一种是强光,使人看不
见,另一种是彻底的黑暗。也许这就是萨宾娜厌恶一切极端主义的原因。极端主义意味着生
命范围的边界。不论艺术上或政治上的极端主义激情,是一种掩盖着的找死的渴望。在弗兰
茨那里,“光明”不会与某张日暖风和的风景画相联系,而会使他想起光源本身:太阳,灯
泡,聚光灯。弗兰茨的联想总是一些熟悉的比喻,如:正直的太阳,理智的光辉,等等。
黑暗如同光明一样地吸引他。这些天来,他知道做爱前关掉灯委实可笑,总是留一盏小
灯照着床。然而,他深入萨宾娜的那一刻,却合上了眼睛,渗透了全身的快乐呼唤着黑暗。
黑暗是纯净的,完美的,没有思想,没有梦幻;这种黑暗无止无尽,无边无际;这种黑暗就
是我们各人自身历带来的无限。(是的,如果你要寻找无限,只要合上你的眼睛!)
在他全身浸透快乐的一脚间,弗兰茨自己崩溃了,融化在黑暗的无限之中。自己变成了
无限。一个人在他内在的黑暗中长得越大,他的外在形态就变得越小。一个闭着眼睛的人,
便是一个受到毁伤的人。萨宾娜发现弗兰茨的模样乏味无趣,也闭上眼避免去看他。但是对
她来说,黑暗并不意昧着无限,却意味着观看事物时的不满,被看事物的否定,以及拒绝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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