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一样。”小兵不假思索地回答,“上自袁大人,下至我们这些小勤务兵,一律都是这个时候起床。”
杨度心里有些惭愧。小兵又送来早点:一碟葱油饼,一碟白面馒头,一大碗豆浆,一小碟酱大头菜。依次摆好后,小兵说:“先生,徐翰林已来过两次了,过一会还会来。”
杨度惊问道:“不是说徐翰林今下午才从天津回来吗?”
“徐翰林和袁大人一道,昨天深夜回来的。”
杨度脸一红,匆匆吃了早饭。小兵刚收拾好,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已远远走了过来。杨度见来人身材高挑,风度儒雅,知道一定是来过两次的徐世昌了。杨度也没有见过徐世昌,只听得徐致靖说他这几年在翰苑并不得意,既未点过乡试考官,又未放过学台,是个不走运的黑翰林,他在小站是兼差,为袁世凯办事,袁给他支一份薪水,一来借用他的才干,二来也周济他的清贫。
“晳子先生,让你久等了。”徐世昌快步走上前来,伸出双手,欲行西方式的握手礼。杨度对这种礼节还不太习惯,见主人已伸出手了,也只得把手伸出去。
“菊人先生,听说你今早已来过两次了,真对不起!”
“没有什么,我一向好睡懒觉,只是来到军营,才不得不入乡随俗,至今仍不习惯,一天到晚总想打瞌睡。”徐世昌爽快地笑着,有意冲淡客人的窘态,说话之间,二人走进了会客室。
《杨度》第三章 浅涉政坛(13)
这里的摆设完全是德国式的:墙上挂的是莱茵河风光的大幅油画,地上镶嵌着来自柏林的彩色瓷砖,宽大笨厚的牛皮沙发之间摆的是磨石大茶几,茶几上放着咖啡、方糖和几本满是洋文的小册子。
徐世昌指着茶几说:“喝点咖啡吧!”
“好!”杨度还从没有喝过这种东西,很好奇。
一个勤务兵进来,给他们冲了两小杯咖啡。杨度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品了一口放了糖的咖啡,觉得一切都很舒适。他把徐致靖的信掏出来递给徐世昌。
徐世昌拆开来,迅速地看完后,笑着说:“徐老先生德高望重,器识宏通,奖掖后辈不遗余力。老先生能收下慰庭为门下士,这是慰庭的荣幸。所命策题,他一定会尽心作好,只是麻烦先生亲自送来,实在过意不去。现在先生既然来了,则安心在这里住两天。对新建陆军多多批评指教。”
杨度说:“菊人先生客气了。度乃一介书生,平日里虽也喜欢跑马舞剑,读点兵书,其实不过小儿游戏,纸上谈兵罢了。昨日抵达小站,已临薄暮,见兵士们收操回来队伍整齐,气概昂扬,又见营风整肃,井然有序,真是受教不浅,佩服无已!”
“哪里,哪里,晳子先生过奖了。”徐世昌的脸上浮起优雅的笑容。
“菊人先生,昨天听说你和袁大人去了天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的。”徐世昌答,“前天我陪慰庭到天津,向荣大人禀报关于再购买一千杆德国新式步枪的事,原定今天下午回小站,这个月发放薪水的日期推迟一天,明天发。昨天慰庭说,发薪水还是不推迟为好,兵士们都等着钱用。于是赶紧办完公务,乘夜班车赶回来了。”
杨度觉得奇怪,发薪水自有营务处的官员们料理,只须各营营官到营务处统一领取,再回去发放就是了,哪里还要一军统帅来亲自管这种琐事!杨度在归德镇几年,从来没有见伯父管过这事,连兵士们哪天开饷他都不知道。杨度以怀疑的口气问:“袁大人难道还亲自给兵士们发饷?”
“从到小站练兵的第一个月起直到现在,慰庭每月都自己亲手给每个兵士发饷。他常说,俗话讲当兵吃粮,当兵就是为了吃粮,饷对兵士们来说是第一重要的事情。旗绿军营中克扣兵饷的现象普遍存在,兵士们怨气很大,所以军队无斗志。除克扣外,当官的还通过截旷和扣建,把朝廷大批银两攫入私囊,当不了几年将官就发了横财,但兵却越练越糟。慰庭说甲午海战失利,这也是一个主要原因。为了杜绝这种现象在新建陆军中出现,故他不管多忙,都要坚持每月按时关饷,自己亲自监督。”
“啊!袁大人真了不起!”杨度不由得脱口赞叹。他熟悉绿营情况,知道所谓的截旷和扣建,是当官的侵吞军饷的普遍手法。军饷的预算是全年的,这一年中常有兵员的出缺和替补,这中间难免日期不相衔接,这不相衔接的兵饷需要按时扣除,此谓之截旷。当时计算日期,均按农历每月三十日,遇小月只有二十九天,称为小建,则扣除一天,只按二十九天实发,名曰扣建。按理这两笔款子均应上缴国库,但营官们几乎都不交上来。杨度的伯父宽容部属吞没截旷和扣建,说部属们辛苦,打起仗来脑袋就别在裤带上,这两个钱就让他们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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