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屋后,张乐天发现许安回来一直闷闷不乐,虽然往常她也是个冰霜脸,可这次回来话更少了,他倚在岩洞边上看着在洞内专心练功的许安,思绪飘回了当初来到张渊兮家生活的日子。
当初张乐天父亲在他十一岁时因意外去世,母亲不堪打击远走他乡,他暂时寄养在姑姑家,他的爷爷奶奶早已去世,张渊兮去参加他父亲的周年祭,负责撰写奠文,偶然间知晓收养张乐天的姑姑刚生下了一个儿子,一家人既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又为将来的开销犯愁,张渊兮看着身似飘零的张乐天,最后还是决定收养他,于是张乐天十二岁来到五爷爷张渊兮家生活。
张乐天第一次见到许安就是在岩洞,他来到老屋几天后发现,这个扎着简单发髻,一身素衣的小姑娘几乎每天出入张渊兮家,一老一小时常在岩洞一待就是一整天。五爷爷除了教授她一些看起来很玄妙的东西之外,竟也教授她学堂中的各种知识,顺带着他也成了小姑娘半个老师,毕竟他年长许安五岁,而且一直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张渊兮一生留下了一些积蓄,一直给张乐天预留了足够读书的费用,张乐天幸运之处在于他按照主流认可的价值完成了学业。
张乐天想着要不是五爷爷当初领他回来,自己大概不会在正规学堂念书,也许找个师父学个手艺糊口为生了吧。这样安然的生活过了两年,十四岁的张乐天在那个秋天,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小小的心里竟然装满了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
秋高气爽的早晨,假期第一天张乐天照例去岩洞给张渊兮送茶水,却发现张渊兮不在,倒是许安一个人一身灰色的素衣,在不断挥舞着白玉扇,一张小脸严肃而沉静,鼻尖处有微微的汗珠,白玉扇在她手中如行云流水,此时的她看着根本没有十岁孩子的稚嫩,相反罕见的沉稳都写在这个小女孩的脸上,豁然间,张乐天觉得这样的许安真好看,这样的许安长大了……我要娶她。
“这样的许安长大了,我要娶她。”张乐天一时间被这个想法吓坏了,慌忙退出了岩洞,自己一个人拍了拍充满少年感棱角的脸,抬眼发现了即将走近的张渊兮。五爷爷笑呵呵地问他“怎么了?脸怎么这样红?”
“五爷爷,许安长大了,我能娶她吗?”张乐天也不知道自己十四岁的时候为何会这么直白地问出这句话,倒是张渊兮摸了摸下巴带着笑,又摸了摸张乐天的头发说“要是你能保护她过了二十岁,只要许安愿意,你就可以娶她。”
说这些话的时候,张乐天记得当时张渊兮同样带着那样令人安心的笑继续说“还有一年的时间,五爷爷会教你一些生存的基本技能,也会教许安一些重要的东西,你十五岁之后就要成为咱们家的顶梁柱了,要好好保护许安,好好照顾我们的家好不好?”
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五爷爷在做离开前的准备,只是觉得作为男子,自己应该要负起这个责任,而且他听五爷爷说许安过了生辰之后也搬过来跟他们一起住,他很高兴,可是又有些担心,因为许安有父母,有家,为何也要搬过来跟他们一起住呢?难道说她的家人不喜欢她吗……带着重重疑惑,直到那年冬天第一次见到许母,那样温柔的一个母亲,为了女儿能够活着,隐藏了多少爱与牵挂,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正想着许安练完了出来,看到他在边上靠着愣神“有事儿?”乐天摇摇头“没事儿,过来看看你。”
许安走在前面,眉头依然紧锁,其实她心里有个疑影,一直还没有机会去证实,越想越是个问题,所以有些在意而已。乐天倒是恍然间发现许安又高了一些,原本消瘦,这下显得更清瘦了。不过……这样的情景竟让他想起许安短暂的学堂生活,想到了那个喜欢她的少年。
许安为了保命,自小就没日没夜地加快进度修炼,张渊兮也知道自己保不了许安多久,自然也心急,导致许安儿时就没有跟同龄人一样的悠然时光,甚至张渊兮和张乐天一路教她,她受教育的程度比正常的学堂教学要快上很多。许安十六岁开始接单子,张乐天那时候接触了大学堂教育,深知有了学堂经历以后生存会相对容易一些,张乐天跟许家以及许安商量之后,让她进入当地的学堂读书。
她原本就是一个悟性上乘内敛寡言的姑娘,初入学堂的知识张乐天早就教过她,乐天深知她是个天赋型选手,记忆力超群,能够自我领悟,融会贯通,加之张渊兮藏书之广,许安自小深受典籍熏陶,所以初次会考,许安的文章就让当时执教先生分外惊喜,张乐天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的同学、执教先生,每天不说话的闷包子竟然是个才女!这在小小学堂来说算是极具反差性的消息了。
时间过得很快,张乐天工作快一年的时候,许安也面临是否进入更高一级的学堂读书受教的选择。临近筛选入学考前后张乐天特意请了假在老屋陪伴许安,入学考结束后那天张乐天去接她,意外地在学堂门口看到一个干净的少年在跟许安说话,她仰着脸看着少年,神色从头至尾都很平静,倒是少年一直紧张,双手不断摩搓着衣角,脸上微红。
少年给了许安一个一尺长的礼盒,很小巧雅致,许安接过来发现不远处的张乐天,就跟少年告别了。张乐天原本是想直接过去打断,可是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个穿着明显书生装的生涩面孔,突然心里不由得疼了一下,原来这就是同龄人的感情,张乐天在那一刻意识到自己比许安大了五岁,五年的时间……张乐天看着走向自己的许安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
张乐天问许安那是谁,她也只是淡淡地说同窗,别的也未多说。回到老屋之后,张乐天看着许安在书桌前打开的盒子,里面是一根竹筷子!竟然是一根竹筷子!张乐天差点喝水呛到自己,这是什么操作?!!!
看到一旁乐得分外开心地张乐天,许安白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倒是过了一会儿许安悠悠的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话“这一根怎么夹菜呢……”张乐天直接笑崩了“啊哈哈哈哈哈……这小子有前途,哈哈哈哈……”
里面还有一张纸条“山有木兮木有枝”许安看了看,笑了一下,不再说话。张乐天拿过字条看了须臾,望着空余的半句留白,心想礼物送的不怎么样,表明心意的话倒是说得直白。许安虽然去考试了,但是并未在考卷上写名字……那天,许安坐在后山凸起的大石头上,望着远处好久好久。
今天乐天意外地有些多愁善感,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提起那个少年“你知道那个纸条的意思吗?”,许安愣了愣神说“知道。”张乐天沉吟了片刻“然后呢?”许安淡淡地望了眼张乐天的脸淡然回了一句“没有什么然后。”
过了两天,乐天收拾书房的时候,竟发现那个盒子就放在桌角,应该是许安最近拿出来的,他打开盒子,发现筷子和纸条都在,还有些金属质感的响声,他拿开上面的筷子和纸条,将下面铺垫的绒布拿开,发现还有一支发簪……
张乐天苦笑了一下,连着叹了好久的气,仿佛是要把几年间压抑的情绪全数释放出来。看着这素雅的发簪,心想“许安若不是被命运所缚,她应该有这样那样美好的年华,陪在她身边的也该是……总不该是各种各样的冤魂才是。”
当年在学堂门口,被那个少年叫住说留个东西给许安作为纪念,希望以后能常联系,许安虽诧异于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少年为何会有这一提议,但是也没有拒绝,虽然她比谁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再与他有什么联系。
张乐天握着手里的发簪许久许久,记忆里的许安一直都在不断地修炼,不断在黑暗中行走,十六岁开始接单,那时候他还没有回来陪她,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是如何独自面对这一切的?小小年纪就跟他住在张渊兮的老屋,张渊兮去世后,他也大片大片的时间都在学堂,整个世界,许安的整个世界只有她自己。
从小就觉得许安沉默寡言,可是又有谁跟她嬉嬉闹闹,让她开朗活泼呢,最初许安还是每天被许家送到张渊兮这里,后来直接住在这里,许母每次来看她,都是来去匆匆,许母那样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多出来一个爱抚的动作都会给女儿招来杀身之祸,要不是每次都带来数天都吃不完的好吃的,张乐天甚至都怀疑许安到底是不是许母亲生的。
张乐天想起二十岁的许安,眼见着要过二十岁生辰,也是要渡二十岁大劫,月色清冷,那一天她难得坐在庭院里,独自望着天空发呆,轻声哼着张渊兮生前吹的曲子,张渊兮生前喜欢吹笛子,而且水准极高,小时候他们也经常会跟着哼这个曲调。他发现她的时候,夜色已深,他拿着件披风给许安披上,坐在她旁边,许安望着天空,喃喃的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张乐天说的“活着真累啊……”
“活着真累啊……”张乐天默默地重复了这一句,眼睛不禁泛红,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那个晚上说的同样的话“以后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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