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精灵歌声越飞越高,甜美的音符绕着大殿的屋顶不停地往上飞升,仿佛单靠音乐的力量就可以将她们的祈祷传到天堂。精灵女子的面孔都笼罩在水晶窗户透射进来的光线中,染着淡淡的粉红色,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启示。
倾听着的朝圣者不禁要为她们的美丽而流下泪水,使得唱诗班的制服——白色是帕拉丁的神眷之女、蓝色是米莎凯之女——在他们的眼中模糊起来。许多人日后发誓他们看见这些精灵女子往上飞升,沐浴在白色的云层。
当她们的歌声到达渐强的段落时,一群低沉的男低音会加入合唱,让飞升的祈祷者留驻人间,如同将飞鸟束缚在地面一样。就像剪掉她们的翅膀一样,达努比斯想。他觉得自己只是厌烦罢了。当他还年轻的时候,晚祷的歌声也同样涤荡他的灵魂,让他感动落泪。但是,许多年之后,这都变成了官样文章。他可以回忆起当年自己的心思竟然转移到教会事务时的震惊。现在这比官样文章还要糟糕。这变成了恼人的时段,让他必须在这里浪费时间。他开始拼命试图逃避这个时段,只要有机会就赶快溜走。
为什么?他把这些责任都怪到精灵女子身上。种族歧视,他恼怒地告诉自己。但是他还是无法自已。每年都会有一群精灵女子从美丽的西瓦那斯提前来拜访伊斯塔,在这里的教堂中花一年的时间学习诸神的教诲。这代表着她们每晚都会进行晚祷,而白天则都待在他们身边,提醒所有的人,精灵是诸神最宠爱的子民——首先被创造,拥有数百年的寿命。但是,似乎除了达努比斯之外,其他人都不在乎。
今晚,这个歌声特别让达努比斯感到恼怒,因为他心里记挂着早上他带到神殿去的那个牧师。事实上,他这次几乎又成功地躲了过去,只不过最后被一个叫做吉拉德的人类牧师给抓住了。因为对方年事已高,在克莱恩的日子有限,所以把参加晚祷当作重要的慰藉。达努比斯不耐地想,也许这是因为他几乎完全聋掉了。也因为这个原因,达努比斯完全没有办法跟他解释自己要去其他地方。最后,达努比斯只得放弃,扶着老牧师前来聆听晚祷。现在吉拉德站在他身边,脸上露出出神的表情,脑海中无疑正在描绘着他有朝一日可以前往的天堂。
达努比斯还想着有关那个年轻女子的事情,自从早上将她带到神殿之后,就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她的消息了——他突然感觉到有人轻轻碰触他的肩膀,让他满怀罪恶感地几乎跳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不专心已经被其他人识破了。一开始他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叫他,因为左右两边的人几乎都在专心地祈祷着。然后他再度感觉到这个碰触,确定这是来自后方。他往背后看去,注意到阳台的帘幕后面有一只手正在向他做着手势。
那只手示意他走到阳台上,达努比斯只得困惑地离开他的座位,笨拙地摸索着帘幕,试着不受注意地走过去。但是,经过一番努力,他很确定几乎全教堂的人都已经注意到他了,这才成功地走到阳台上。
一名年轻的教堂辅祭一脸平静地对着满面通红、汗流浃背的牧师鞠躬,对他来说,似乎一切都还算正常。
“神眷之子,很抱歉打搅您的晚祷。但是教皇请您花几分钟的时间到他那里去一趟。”辅祭彬彬有礼地将上级交代下来的话念完,对于旁观者来说,听起来似乎达努比斯可以用“不行,很遗憾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这一类的理由来拒绝。
不过,达努比斯并没有这样说。他嘴里咕哝着“我的荣幸”的场面话,到最后甚至听不清楚自己在讲些什么。辅祭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回答,体贴地点点头,转过身带他穿过空旷、曲折的厅堂,前往伊斯塔教皇的房间。
达努比斯匆匆跟在年轻人后面,不用多想也知道这会和什么有关。毫无疑问,就是那名女子。他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有出现在教皇的驾前,刚好在他发现牧师躺在小巷内的同一天就受到召唤,这绝不是巧合。
也许她死了,达努比斯伤心地想。教皇准备当面告诉我。他的确很体贴。以他这样肩负重责大任的人来说,已经够体贴部属了。
他希望她没有死,不只是为了她自己的缘故,还为了那个人类和坎德人。达努比斯也一直想着他们,特别是坎德人。达努比斯像克莱恩的其他人一样,对坎德人实在没有什么好感,因为这个种族对于任何法律或是个人财产丝毫没有尊重的概念——不管是他们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但是这名坎德人似乎不太一样。达努比斯认识的大多数坎德人(或是认为他认识的)只要一看到有麻烦立刻就会逃跑。这个坎德人则为他的大朋友努力地辩护,甚至一直陪伴他到最后。
达努比斯伤心地摇摇头。如果那个女孩死了,他们将会面对——不行,他不敢这样想。达努比斯对着帕拉丁祈祷,希望他能够保护这两个人(如果他们的确值得的话),然后就逼着自己把这些让人沮丧的念头赶开,别无选择地欣赏这座神殿之美。
他早就忘记这里有多么美丽——乳白色的墙壁,墙上闪烁着微微的光芒,根据传说,这些光芒是石头自然散发出来的。它们雕工精细,没有任何瑕疵,看起来就仿佛是从光洁的白色地板上长出的巨大白玫瑰花瓣一样。在这些雕刻之中还隐隐有蓝色的光线流过,将明亮的白色调和起来。
走廊的美景和大厅比起来可说是小巫见大巫。大厅中的梁柱优雅地支撑着头上的穹顶,就像凡人的祈祷飞向天际一样。诸神的画像色彩十分柔和——善良之神,白金龙帕拉丁;中立之神,史书之神吉力安;甚至连黑暗之后都出现在这里,因为教皇不愿意冒犯任何一位神明。她的形象是用一条张牙舞爪的五头龙来代表,但看起来却是如此地软弱,达努比斯怀疑这条龙可能很乐意趴下来舔帕拉丁的脚。
通往神殿中心的白金门缓缓打开来,圣洁的光辉流泻而出,他晋见教皇的时间到了。
谒见厅一开始就会让踏入此地的人感觉到自己的低下。这里是善良的源头,这里彰显着教会的荣耀和权威。重重门宇通往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地板则是打磨得发亮的白色大理石。地板继续往上延伸,成为一朵巨大的玫瑰的花瓣,支撑住水晶打磨成的、吸收日月精华的透明圆顶。圆顶所散发出来的光芒遍布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一道弧形的蓝色波纹从地板中央缓缓地涌向正对着大门的凹室。这里只有独一无二的一个王座,上面散发出来的光辉比圆顶所洒下的光辉还要温暖、还要灿烂。
达努比斯低着头,双手合十走进神殿中。现在已经是傍晚,太阳西沉了。达努比斯的四周只有烛光。但是,每一次,达努比斯都以为自己走进了空旷的露天花园,沐浴在日光之下。
事实上,有短暂的片刻,他的眼睛的确被这里的光芒所炫,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的视线落在地面,只有获得教皇指示才能抬起头来。他约略瞥见房间中的其他人和事物,但是他眼前除了王座散发出的强烈光芒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
“抬起头,帕拉丁的神眷之子。”一个美妙的声音对达努比斯说,尽管精灵的歌声都不再能够感动他,这个声音还是让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达努比斯抬起头,他的灵魂也不禁跟着颤抖。他已经有两年没有接近过教皇,时间已经冲淡了他的记忆。每天早上,从远远的距离看见他,就如同凝视着旭日从地平线升起,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心中充满喜悦。被召唤到太阳面前的感觉又是多么不同啊!他现在感觉就像站在温暖的太阳之前,灼热的光芒和完美的纯净让他的灵魂都要燃烧起来。
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忘记,达努比斯坚定地想。但是,从来没有人在离开教皇驾前之后,还能够记得他的模样。似乎这样的尝试就是一种亵渎,事实上,把他当成有血有肉的凡胎俗体就是一种侮蔑。所有的人都只记得他们曾经和难以想象的完美形体共处一室。
光晕包围着达努比斯,他立刻因为自己的怀疑和动摇的信心产生无比的罪恶感。达努比斯觉得自己和教皇比起来实在是克莱恩最卑微的生物。他双膝一软,跪下来恳求原谅,其实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只知道这是该做的事情。
他获得了原谅。那美妙如乐音般的声音开口了,达努比斯立刻觉得自己的内心充满了祥和与甜美的平静。他站起身,用崇敬的态度谦卑地望着教皇,恳求知道自己能如何效劳。
“你今早带一名年轻女子来到神殿,她是帕拉丁的神眷之女。”那声音说,“我们明白你对她很关心,这是很自然,也是很恰当的。我们想要告诉你,她目前情况很好,已经从之前糟糕的境况中完全康复了。达努比斯,挚爱的神眷之子,我们认为你如果知道她肉体上并没有留下创伤必定会松一口气。”
达努比斯为那年轻女子的康复而向帕拉丁献上祈祷,正准备要在教皇的圣光下多沐浴一段时间时,他突然理解了教皇话语的真正含意。
“她……她没有受到攻击?”达努比斯结结巴巴地说。
“没有。”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和谐的交响乐,“拥有无限智慧的帕拉丁收容了她的灵魂,在漫长的祷告中,我终于获得了他的首肯,将这珍宝还给我们,因为她的天年未到,只是灵魂被强迫离开身体。现在那位年轻的小姐正在沉睡静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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