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嘛,骨子里我和我爸毫无二致。我立即挺起胸,并且把左臂稍稍往外拐了拐,这样,方便她挽着我,可是她没有挽,她把那朵白色康乃馨拿在胸前,和我并着走。
她问我,“你应该今年暑期毕业,回来做什么?”
我说,“我休学了,并且不想再上了。”
我爸写《飞燕》时,我还没犯病,她不知我休学这件事。
但我这么一说,她侧过脸来,看看我。记起了我爸对她说的我自小就有病的话。
“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没上学前,觉得上学不知怎么好呢,经历过了,觉得不过尔尔。”她真的一幅无所谓的样子说着。
“你毕业几年了?”我问她。
“毕业?我没毕业,我肄业。”
“为什么?”
《飞燕》里不是说她已经着手写毕业论文了吗?怎么没毕业?家里有变故?那有我爸呀,我爸把她家都包了,她应该没有后顾之忧了,为什么没毕业,肄业了呢?
“说来话长,又挺不舒服的,就不提了吧。”她有意回避。
“……从你们学校出来,就回石弓山市了?”我继续问她。
“还没有,我在那里干了一年半,把那里的事了结了,我才回来的。”
“把那里的事了结了”,什么事情了结了?用去一年半时间就为了那个事?
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事,但我也知道,她不想说,问也没用,她不会讲的。
“在石弓山市什么单位上班?”
“在‘国人’,噢,这是他们给我印的名片。”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个金属名片夹,打开,从里边抽出一张很精致的名片,递给了我。
我接过一看,名片上的名字是“谌妫燕”,而不是“陈桂燕”,而且中间那个字我不知念什么,头一次见到。
我指着名片问她,“这个字念啥?”
“我说过,你也知道,我叫chenguiyan,这就是gui呀。”
我尴尬地说,“学园林学的,我还以为你是‘桂花’的‘桂’呢。”
“噢,你爸只说他有个朋友叫chenguiyan?没有把名字写下来?”
“没写下来。”
实际真写下来了,只不过他有意把“谌”字写成“陈”,把“妫”写成“桂”,我爸是有意这么写的,万一有人看到他的日记,也不知道这个“陈桂燕”到底是谁。
——这是他日记里的一贯作风。
“‘妫水’没听过吗?”
“没听过。”我说,我真没听过。
“西亚有一条河,咱们汉代把它译作‘妫水’。但我说的这个‘妫水’是河北境内的一条河,是永忘河的支流,发源于延庆县东北的大山中。我祖籍就在延庆县。当年河北连年大旱,我父母讨荒来到石弓山,在这边生的我。但他们不忘那条河,就在我的名字里用这个‘妫’字。又用‘燕’这个迁徙鸟的名字,希望总有一天,我们能回延庆去,可是,他们这辈子,再加上我一辈子,也不会回去了。”她说得挺悲观的。
“你父亲的腿好些了吗?”我关切地问她。
“你爸还跟你提到我父亲的腿了?好了,彻底好了。他现在能下地种菜了——你爸还和你说什么了?说我哥,我母亲?”
“真的,你哥醒过来了?”
“哈,还真跟你说了我哥?我哥还没醒过来,但这两年你爸一直负责他的医药费。回想起你爸出事那天的上午,还往医院帐户上存了一笔钱。大夫说你爸去的时候,腿有点儿不方便走路。”
我说,“他是痛风。”
“那怎么不看医生?”
“谁知道?我让他去,他说不用,上次疼一回,养一养就好了。”
“他呀,”谌妫燕叹口气,“别人有点儿病,他针扎火燎的,轮到他,就象头发梢上长囊肿似的,一点儿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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