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严对拥挤的灯会原本就不敢兴趣,巴不得皎皎就这么陪着自己,听她这么一说,求之不得,自然一口答应,“在画舫里看灯会也挺有趣,还自在,等到了画舫里,你就先换身衣服吧。你犊车上的东西,我都让取下了,你那几个丫鬟也在后面的车里。”
陆希今天穿的是正式外出的衣服,首饰妆容皆妆点的一丝不苟,陆希参加了大半天的宴会,其他都觉得还好,就只觉头皮被扯着有点紧,听高严这么一说,恨不得现在把头发散下来。她点点了头,又拿竹著挟了配粥的小菜吃,喝了小半碗粥后,胃口倒是渐渐开了。
高严见她吃的香甜,也干脆舀一碗粥和她一起吃,还把陆希挑出来的东西倒在自己的粥里。陆希瞪大了眼睛望着高严的举动,高严悠然喝了一口粥,赞道:“这粥还熬的不错。”
陆希偏头,懒得理这厚脸皮人,“咦?”陆希突然将车帘蓦地拉到最大,望着远处发怔。
“怎么了?”高严顺着陆希的目光望去,看到一对正偎依在一起身影的时候,嘴角轻轻的扬了扬。
“没什么。”陆希放下车帘,“是我看错了。”乐平怎么会在这里?和她一起骑马的男人是谁?是她的心上人吗?不过这情景陆希不好和高严说,怎么说乐平都是他未来的大嫂,乐平就算是金枝玉叶,不用考虑臣子的感受,这事也做的太猖狂了,陛下都不会这么打高囧的脸。虽然乐平换了装,还带了面纱,可只要稍微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算他们还知道收敛,没走官道,不然不用等明天,今晚全建康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了。
“那就再吃点东西。”高严又给陆希挟了些小菜,他对乐平和谁出游没兴趣,要是高囧连自己未来的夫人都搞不定,他就不是高元亮了。高严见陆希喝完了粥,让丫鬟进来伺候她漱口,等收拾完毕,也到了漕河码头,岸边停了不少华贵的画舫,陆希犹豫她这会下车,遇上熟人怎么办?就算带了面罩也不保险啊,看乐平就知道了。
高严对她安抚笑道,“放心吧,没人看得到你的。”犊车缓缓驶入一个私人小码头,码头四周用厚厚幔帐遮起了一层步障,高严先下了犊车,然后扶陆希下车。
“姑娘。”春暄和烟微已经在画舫里等候多时了,一见陆希进来了,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高严让两人伺候陆希换衣,自己走出了船舱。船上的下人们,不消高严吩咐,开船的开船,庖厨也开始准备两位主人的饭食,乔装成下人的兵丁则站在舱外警戒着。
主舱内,丫鬟们烹茶,在香炉内添了香料,一名像是主事的丫鬟刚走进舱门,就感到一股子热浪迎面扑来,她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太暖了,快撤下两个炭盆。”外头冷,里面这么热,一冷一热,万一把陆大娘子弄出病来怎么办?她又对准备烹茶的丫鬟道:“烧上一壶热水,别烹茶了,茶性寒,大娘子冬日极少饮茶。”
正在烹茶的两名丫鬟之一问:“九月阿姊,那要不要给陆大娘子泡点蜂糖水?”
九月说:“第一盏上蜂糖水,余下只要上热水就够了。”九月又问:“用的是惠山泉吗?”
“是的。”另一名丫鬟机灵的道,“我们还用白沙滤过三遍了,保管一点儿沙尘都不沾。”
九月又指着满是点心、果糖果盘道:“把这些点心都去掉,换些核桃、鲜果来,前阶段不是弄了一些南方的干果吗?都端上来。”
严轻叹和几名弹琴的伎人坐在正舱的隔间,伎人们咋舌的看着舱里下仆的举动,因着严轻叹的名声,众人平时出去的都是达官显贵的宅邸,那些人家也讲究,但像这家这般讲究的还真少见。
几个伎人嗅了嗅房里弥漫的香味,小声的问严轻叹,“严大家,这香味怎么有点像蔷薇花露的香气?”
“就是蔷薇香露,而且应该是大食国的香露。”严轻叹轻啜了一口温温的白水道,她是歌伎,最重自己嗓子,平素连茶水都不喝,只饮清水。这水味甘质轻,的确是惠山泉,看来今天招自己来的人,身份不简单啊!严轻叹心中暗忖,惠山泉因水质甘美清澈,历代皆为皇室专享,别说普通庶民了,就是等闲的官员,都别想尝到这惠山泉。
“什么!”众人吃了一惊,这大食国蔷薇香露,气息馨香浓烈,据说在衣服上滴上一滴,就算衣服破了,香味都不会散,极受大宋人喜爱,但这种香露极为罕见,大宋目前也就三年前得了昆明国上贡五十瓶外,余下市面上能买到的香炉,都是大宋自制的,香味远不及大食国香露那般浓郁馨香,可即便如此,这种香露也要近十金一瓶呢!大食国的蔷薇香露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珍稀品,可这家人居然用来熏屋子里的香?
“大娘子来了。”随着门口丫鬟的一声禀告,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带伎人们也不敢说话了。
门帘掀起,伎人们屏息朝门口望去,可她们却失望了,进来的人被一群丫鬟团团簇拥着,只隐隐瞧见那人穿了一条碧色的长裙后,就转入了珠帘内。
陆希换了家常的衣服,因房里撤下了几个暖炉,春暄又给她披了一件白色羊绒披风,头发也散开了,松松的挽了小髻,许是端庄了一天,这会有些累了,整个人略显懒散的坐在榻上,背后靠了一个隐囊,双脚下还垫了一张软垫。人正半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宫灯,牙白的宫灯还不比不上她一双小手嫩白。
看得高严竟有些嫉妒起陆希手中那只宫灯了。丫鬟们皆垂手站立,房里安静的只听得见外面潺潺水声。还是陆希察觉高严的目光,抬头见高严站在屏风口,展颜一笑,“阿兄,这些宫灯真好玩。”
她脸上的脂粉已经洗干净了,露出了白嫩的近乎半透明的肌肤,双颊还带了淡淡的晕红,像极了上好的羊脂美玉。娇憨可掬的神态,让高严俊脸突地泛红,“你若喜欢,我再让人做几个送来。”
“不要了,这些就够了,多了就不稀罕了。”陆希摇头,这会可比现代,这种宫灯都是匠人一点点手工打磨雕刻出来的,这么一只小小的宫灯,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她能有这么多就足够了。
高严接过丫鬟递来的瓷盅,“先喝点甜品润润嗓子,一会该进食了。”
“这是什么?”陆希见瓷盅里那剔透如棉花球般的物体,只觉得眼熟。
“是雪蛤。”高严说,“太医说了,这东西对女子极是滋补,我看阿姊连服了几天,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就也让人去寻了些来。”
陆希皱了皱眉头,“就是那丑怪的东西?我不吃。”说着脸扭到了一边,心中无不疑惑,难道太医不知道这玩意不是年少妇人可以常吃的?
高严道:“哪里丑怪了,你瞧着这像不像透明的水晶?”说着舀起了一勺,送到了陆希嘴边,哄着她,“你之前连熬了几天,身子亏了元气,喝点补补身子。”
陆希见他轻言软语把自己当孩子哄,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就接过慢慢吃了起来。
高严见她肯吃了便道,“我这还有一些,太医说,这雪蛤,年少女子不能常吃,但可以用来补元气,回去你也连吃上三天。”
这才对嘛!不然陆希回以为宫里那些太医是吃干饭的,“阿兄,你不是说你请了严轻叹吗?她在哪里?”
第49章初七灯会(中)
九月听了陆希的话;朝帘外的丫鬟点了点头;不一会丝竹声响起,陆希隔着珠帘望去,就见几名伎人跪于下方;低首弹琴吹箫,一名身着素衣;但满头珠翠的青年女子缓缓踱步而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女子唱腔清丽;韵味醇厚;不愧被人称为“严大家”。
陆希双目微垂;安静的听着女子的唱曲;温软婉转的唱腔,不由让陆希的思绪渐渐的回到了从前;她小时候她也时常陪着祖奶奶一起这么听着昆曲的。陆希前世十岁以前是由祖奶奶养大的,老太太是旧时的大家闺秀,年轻时享尽了福气,却不想快临老了,在那年代吃了不少苦,陆希的祖爷爷也在那时候受不了自杀了。
老太太却挣扎着坚强的活了下来,年老后爱清静,不喜小辈往跟前凑,平时孤零零的住在归还的老宅中。直到陆希出生,听说新出生的小曾孙女居然和她是同月同日同时辰,老太太就说:“这孩子和我有缘。”就这么一句话,当时还没满月的陆希就被爷爷送到了老宅,由老太太养了。
老太太爱昆剧,陆希从小就是伴着咿咿呀呀的水磨腔长大的,老太太很喜欢小曾孙女,从小就请了老师教导她琴棋书画,手把手的教陆希养花雕琢盆景,教她如何听曲赏曲……去世把老宅也留给了陆希,许是从小受祖奶奶影响太深,陆希高考填志愿时,直接勾选了美院国画系。
大学毕业后,大哥让她出国,她不愿意,她考上硕士后,爸爸让她留校当老师,还给她介绍了结婚对象,她也不愿意。说急了,她负气连硕士都没读完,就退学回到祖奶奶留给她的宅子里,在那个江南小镇的幼儿园里找了一个工作,每天除了陪孩子们,就是画画种花。陆希眼底隐隐泛起水光,她太不孝了,从小到大就只会让爸妈哥哥操心,最后还要在他们心口划上一刀,让他们承受晚年丧女之疼,幸好大哥比她孝顺,比她有本事多了。
“皎皎?”高严见陆希眼底泛出水光,“你怎么了?是她们唱的不好吗?我换人来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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