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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2页）

惊恐万状时，孩子会听见父母的声音。也许是一种幻听，但真实存在。那天晚上，先是善珍听见父亲在大声呼喊：“善珍——善珍！”可人群骚乱，看不见父亲。而后，正艾又听见母亲的哭泣和呐喊：“正艾——快回来——正艾！”随后又看见正清往这边冲过来，但被一个神兵撞倒。正艾想喊却喊不出声来，只感觉善珍在身后发抖，并紧紧抱着他。而抬头再看，月亮被乌云吞噬；一群人正抬着轿子，吹着唢呐，从山中走来——

两匹白马在前面开道；一大群神兵簇拥着一顶华丽的轿子；轿子里坐着一个胖和尚，身披袈裟，两眼放光。轿子的两侧分别写着：“紫微星下凡”；“救民于水火”。

部分逃散的人群被神兵挡住了去路——“大菩萨驾到！”

队伍停下来。“大菩萨”缓缓走出轿子，面对火光、人群，伸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圈。神兵随即散开，松明火把围成了一个火圈。

“大菩萨”走到火圈中心，开始布道：“诸位听到起方言，即“诸位听好了”。全书“方言”，均指四川话，主要是重庆三峡地区的方言。不另说明。，吾乃大仙下凡，劝世人多敬菩萨，迎大神。随我者得生存，信者免刀兵。吾辈神兵奉天命传谕：杀尽灰狗儿灰狗儿：当地的国民党地方武装，身穿灰色军服。因欺压百姓，人称“灰狗儿”。，天下享太平！”

人群中响起阵阵掌声，与此同时，老街方向又传来一连串的鞭炮声。“大菩萨”继续说道：“在此，我袁世灵大菩萨向世人宣布，奉天神之命，封烟村的关龙彪为川主菩萨；封游沙乡的赵天鹜为禹王菩萨；封箭竹溪的朱越壑为灶王菩萨；太平乡的马卜问为药王菩萨。另有二十四诸天，一百零八将……”正说到这里，关龙彪策马而来，一手提刀，一手捉着善珍、正艾的四只手臂，把他们提到半空。

“大菩萨在上，这对金童*是上天为大菩萨预备的。川主菩萨关龙彪特此献上！”人群一阵骚乱。正艾与善珍悬在半空，像两只蚂蚱一样缠绕在一起。善珍的泪水沾在正艾脸上；两个孩子正互相安慰着：“不怕，不怕！”虽然他们心里都充满了恐惧。

冉瞎子的歌声也止息了。——就在冉瞎子身边，一个本地青年与神兵扭打起来，被神兵一刀砍翻。冉瞎子虽然看不见，但听见流血的声音。而田八戏已将木偶、皮影一一藏进了木箱。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连同箱子里杀妻的吴汉、神通广大的孙悟空。正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穿长衫的汉子，冲着马上的神兵大声呵斥道：“休得无礼！把孩子放下！”众人定睛一看，是镇长虞祐庭。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二章·神兵来了（3）

“大胆！”袁大菩萨一改先前的温和慈祥，涨红了脸，厉声喊道，“谁敢冒犯神兵，格杀勿论！”

几个神兵举着大刀长矛冲上前去。两个家丁上前阻拦。只见袁大菩萨一挥手，两人立刻倒在了血泊中。而后面一群人又拥上来，把虞祐庭挡在了身后。杀人的神兵也停下来，把沾满血迹的大刀高举在空中。

“看见没有？”袁大菩萨大声说，“吾奉天命，杀尽恶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众神兵，给我操练起来！”

话音刚落，战鼓隆隆，军号齐鸣。数百人的队伍随即散开，挥舞着旗帜，在小狐滩上舞刀弄枪，饮敕水，吞朱砂，吃符念咒。随后，一排排神兵躺在地上，露着肚皮；大刀依次砍下去，一个个都平安无事——只是肚子上添了一道白印；但终于有人“功力不足”，被开膛破肚，惨不忍睹。挥刀的神兵笑道：“这些人该死——对袁大菩萨不忠！”袁大菩萨站在一旁，满意地点头微笑。

操练结束，神兵打道回府。临行前，袁大菩萨又对众人说道：“诸位，你们都看见了，菩萨保佑，神兵个个刀枪不入。唯不忠不义者，见刀溅血，死路一条！”说完便回身上轿。大队人马随之撤离。有人想拦住去路，夺回孩子，被神兵挥刀驱散。

江岸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草动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火光、人影随江水流逝，消失在夜色中。多年以后，谁还记得？

而谭正艾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火光中，善珍惊恐的眼神紧贴在他眼前，而他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捉住，动弹不得。但可悲的是，在日后的人生旅途中，他屡屡见到善珍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处境，分明是在向他求救，而他却始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捉住，动弹不得，回天无力。

却说袁大菩萨见自己的队伍已震慑乡里，并意外得着一对金童*，心中暗喜，领着神兵打道回府，回到烟村南面的古庙石佛寺，这里也是神兵的发源地。和长江边星罗棋布的古镇一样，烟村一带的山林水泽，也散布着历代遗留的“九宫十八庙”；在烟村，它们是：万寿宫、三元宫、天后宫、帝王宫、川主宫、禹王宫、武圣宫、文昌宫、水府宫；文庙、千佛庙、关帝庙、张飞庙、马王庙、火神庙、山神庙、龙神庙、二郎庙、玉皇庙、白帝庙、药王庙、东岳庙、王爷庙、城隍庙、阳神庙、土地庙、太上庙。还有许多的亭台楼阁，像滴翠亭、魁星楼、观音阁、栖霞寺和石佛寺等。直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这些宫殿庙宇都还在，尽管有些已经废弃，空气中仍弥漫着香火与众神的气息。

自明末清初，李自成起兵攻破京城，张献忠率兵杀入四川，江岸千里沃野，不断遭受兵灾。到了清顺治三年，肃王领兵入川，*了张献忠的起义，并杀了张献忠本人。

张献忠死后，他的残余部队辗转四川中部，或称四家，或称十三家。有夔州的谭文、谭谊、谭宏，巫山的刘体纯，金城的姚玉川等。日后，效忠李自成的李赤心之子李来亨又率众转战川东，与十三家联合抗清，出没于巫峡与瞿塘峡之间。直到清政府派李国英率湖广、陕西、河南、四川四省官兵前来*。起义军谭宏、谭谊杀了谭文，投降清兵；李来亨退守茅麓山，最终寡不敌众，烧死了自己的妻儿之后，自缢身亡。至此，李自成、张献忠余部及十三家众兵，被诛灭殆尽。

康熙十三年甲寅，吴三桂手下总督王公良率军反叛，占据夔州。六年后被*，兵马溃散。嘉庆二年，又出现白莲教之乱，兵马入川，沿途民众响应。与清兵屡战于奉节莲花池、白帝城与巫山县一带，最终被*。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章·神兵来了（4）

到了1920年前后，被北洋军打败的鄂军、川军拥入鄂西山区，汇聚利川一带。这里原本土地贫瘠，人民生活困苦，加上外来大批军匪，搜刮民脂民膏，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走投无路，就盼望有人领头造反。于是，乱世英雄揭竿而起，组织地方武装，自命“神兵”，号召民众抗租抗捐，“消灭军匪团阀，杀尽灰狗儿”。

却说袁大菩萨原本叫袁世灵，光绪年间出生于烟村山区的一户农民家庭，家里有四兄弟，两姐妹，袁世灵排行老三；因家境贫寒，只读了两年私塾便辍学回家，先是和兄弟姐妹一起在山区种田，后来又给地主当长工。但与别人不同，世灵从小无心种田，喜欢想入非非，结交天下豪杰，结果与亲人朋友反而更加疏远，所租种的田地也大多荒芜。他本人只说，都是天意。就这样，直到三十出头，他还是单身一人，并欠了一堆债。而每当亲朋好友劝他好好种地、娶妻生子时，他总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向？”三番五次，别人都拿他没办法，也不再说什么。

就在他成为“大菩萨”的前一年，山中狼烟四起，一些不堪受欺压的青年农民纷纷加入“神兵”。他们平日在地里种田，土炮一响，便云集古庙寺院，头缠红巾，身披“半边月”，吃符念咒，奔赴战场。但由于组织混乱，群龙无首，战场上屡遭挫败，伤亡惨重。而这一年冬天，袁世灵得了一种怪病，神志不清，出现幻觉。他让兄弟们把抬他到石佛寺里，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菩萨在叫我，菩萨在叫我，我听见了，听见了……”消息不胫而走，乡民都前来观看。

石佛寺位于烟村背后的广禅山里，是一座废弃的古庙。由于年代久远，碑文早已剥落，神像、石佛也倒塌、毁损，雕花的梁柱结满了蜘蛛网，门前杂草丛生。但自从那个冬天的夜晚，石佛寺的命运就此改变——

冬至，天黑得特别早，山里寒风呼啸，正清、正艾的舅舅樵夫殷海提前收了工，正背着柴火从山上下来，走到半山腰，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常年昏暗破败的石佛寺，今晚灯火通明，如皇宫一般。门前人影晃动：起初是几个叫花子——他们平时无处安身，就住在庙里；不一会儿，又来了几个扛着锄头的农民……人越聚越多。殷海走到近前，拨开枯藤，向窗户里张望：庙里人头攒动，黑鸦鸦一片；众人都踮着脚，伸着脖子，仰望前方——正殿中央，烛光环绕着莲花宝座；一个胖和尚，身披杏黄袈裟，站在一旁说道：

“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我要向大家泄露一个天机：观世音菩萨昨夜托梦于我，叫我的名字，说世灵世灵，你快起来，天将降大任于你，你快收拾行装，住进广禅山石佛寺，那是佛祖为你建造的庙宇。你是菩萨转世，必救民于水火……”

“这不是袁家老三吗？”

“轻点，人家现在不再是袁家老三，是袁大菩萨了！”

“真的？是不是哦？”人们小声议论着。

殷海走进门，想看个究竟。烛光飘摇，人影恍惚，可他还是在人群里发现了他的哥哥殷渡——“哎呀呀，找你好几天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殷海上前说道。

殷渡是烟村有名的石匠，十多天前去山上打石头，就再没回来。全家焦急万分，都以为他被野兽吃了。姐姐殷泓挺着大肚子在街上喊他；殷海去山里一路砍柴，一路找他，十多天也不见他的踪影，没想到在这里碰见。更没想到的是，烛光中的殷渡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身体消瘦了许多，面无血色，看见亲兄弟也好像不认识一样，叫也叫不醒。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神兵来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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