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既出,书画店老板都禁不住发怒:“明明是真的,你们凭什么说是假的!”
“你们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告诉你们,我们也不是被吓大的!”
赌场的小厮和书画店的伙计瞬间扭打做一团,而处于风暴中央的月池却是淡定如初,她道:“你们东家在哪,不如我跟你们去,当面给他画,如何?”
现场一窒,书画店老板已是泪眼婆娑。他在此地经营多年,造假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门路和家财都是有。他这会儿之所以来找月池,无非是演一出苦肉计,想省点钱罢了,但没想到,不过萍水相逢,此人竟然如此仗义!老板的良心,都有些痛了:“不,李相公,这说来是我的家丑,本该我去说理才是,怎能劳烦您。”
月池微笑:“没事,说不准是我的家丑呢。”
老板一懵,一头雾水,他有心再劝,可这李相公虽看着十分和气,可只消一个眼色,就能镇得店内鸦雀无声。待他们回过神来时,月池早就远去了。
赌坊很大,共分为三层。第一层,陈设平平,在此地嬉笑怒骂的都是贩夫走卒,汗臭气、酒腥气和烟草气交织在一起。第二层,陈设精美。在此地神采飞扬的多是富家子弟,空气里回荡着金银币碰撞时的清脆声响,夹杂着女人的娇笑声。不论衣着身份如何,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在他们的赌注上,嬴了就喜不自胜,输了便怒骂不已。可是待月池走进之时,大家仍不由自主抬头。她此刻已经摘掉斗笠,露出了面容,那种温和到怯懦的气质从她身上褪去,展出原本的模样。
她走在人丛中,就像灯彩在长夜里。她走到哪里,哪里就鸦雀无声。酒杯倾倒,香醇的酒液洒得满座都是;激烈的骰子声忽然停滞,只余微弱的回响;人的嘴逼得像蚌壳一样,只会发出零星的单音。当她走过之后,人群才发出了窃窃私语声。
“这……咱们这里,何时有了这种人物?”
“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这要是能结识,才叫不枉此生。”
可没有一个人敢真正上前和她攀谈,她就一直走到了第三层楼前。一门之隔,仿佛形成了两个世界。这里十分安静,空气里充盈着郁金香的气息,叫人陶然欲醉,清脆的撞击声顺着微风飘来。月池准备顺着声音的方向找去,然而这次,她的双足刚刚踏在了厚实而柔软的红绣毯上,就有人挡在她的面前。
来人身着绸衫,头系金带,约四十余岁。赌场的小厮为月池的气势所摄,一路跟在她身后,连声都不敢吭,此刻见到来人方回过神。他诚惶诚恐道:“小的见过常爷。这就是那个画店的画师,他非要来当面画,小的想拦实在没拦住啊……”
岂料,这个被称为常爷的人,却是扑通一声跪在月池面前。他一面喝骂小厮:“还不快住口,险些冲撞了贵客!”另一面,又急急向月池请罪:“家人无礼,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饶过他这一次吧。”
月池饶有兴致道:“你认得我。”
常爷低眉道:“草民常季椿,拜见李相公。我榆次常氏受相公厚恩,方有今日之福,岂敢不识恩人的真面呢。”
榆次常氏一言既出,月池心中便有了底,原来是晋商富户。晋商因“开中制”崛起,又赶上了开关通商的东风,扩张之快,令人瞠目。人人都说:“平阳、泽、潞,豪商大贾甲天下,非数十万不称富。”而常家,更是晋商中的佼佼者,在京有会馆,在外有商帮。难怪,朱厚照能赚那么多,原来是搭上这家。能被发配到此地来,这个常季椿想必只是旁支,可即便旁支,财力也不容小觑。
月池似笑非笑:“那你们报恩的方式,还挺别致。”
常季椿早就知道来龙去脉,在手下人禀报来人是李越时,他就已是冷汗直流:“小的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戏弄您啊!这实在是您的那位,他打得主意……”
月池道:“你不放手,他焉能做主。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不过区区四日,他还真嬴下了一座赌坊不成。”真是揣奸把滑,贼胆包天,投机都能找到她身上。
岂料,常季椿却是一脸委屈:“李相公明鉴,您遮掩面容,隐瞒行踪,小的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探听到您的讯息,更遑论提前设计了。天地良心,这的确是他自己嬴得啊。”
常季椿想起四日前的事,都觉得牙疼。那天,他正在小憩,就听手下人欢喜地来禀报,说来了一只肥羊。他走到楼下一看,来人做富家公子打扮,穿着不俗,气度不凡,可却是见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来摸一摸、玩一玩。这一看就是初出茅庐来尝鲜,妥妥被宰的料。他当即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当即就有人迎上去,和这个公子哥攀谈。这一谈之下,大家就发现,这肥羊居然真的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既如此,那不得让他把这里的玩意儿都试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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