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说的,既然不得不做戏,不如就做得随性畅快些。”她深深吸一口气,带着满不在乎的笑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洒脱得近乎破罐子破摔:“我也想随性些,畅快些,给自己留点纪念,你能不能稍稍配合一下?”
他略略愣了一下,许是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言语。尔后,他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马车上路了,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任由她这么一直抱着,却没有伸手回抱她,眼神阴霾得难以看穿。
低下头,她把脸藏在他的胸膛上,哀哀地闭上眼,只觉得他的心跳,离她那么那么近,可是他的心,却离她那么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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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马不停蹄,半个多月之后,他们顺利抵达青州。
青州,位于北疆边界,乃是北疆第一重镇。这一带虽然靠近北夷,但是却幅员辽阔,土地肥沃,矿产丰盛,有着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这里,不仅屯集着数十万军队,周围还分布着数十万人口。
自从卫王萧翼就藩至此,十数年来,他轻徭减税,管治有方,不仅青州的百姓安居乐业,就连青州的数十万军队也一直未曾向朝廷索要过粮饷,全是由青州本地的赋税和军营屯田所供养。
自给自足固然是很令朝廷省心的,或者说,是很令先皇萧齑省心的,这样,他便就更能将国库里的银钱如同流水一般用于大兴土木,营造宫室这些事上头。
当时,身为太子的萧胤一直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守军应当由朝廷供养,才能真正效忠朝廷,以便必要时收回军权,如此放任卫王收买人心,恐怕日后祸患无穷。可惜,当时萧齑认为,萧翼的独女萧蓦嫣身在京师为人质,料想萧翼也应该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对萧胤的数次上疏并未引起注意,只是一直忙于花天酒地,极尽奢侈。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正值壮年的萧齑会突然驾崩,而萧翼也会在奔丧之时死得不明不白,悬案一桩,以至于,登基继位的新帝萧胤,无法借由粮饷将军权收回,又处处被掌权的殷太后和国舅殷铖钺所压制,落得个无权无实的窘境,甚是凄凉。于是,这一支原本应是御守国门主力的军队,这数十万对卫王忠心耿耿的士卒,就此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到达青州城下的那一刻,蓦嫣借着马车的窗户悄悄往外窥视,只见整座城一片触目惊心的惨白,不仅城头上飘荡着无数长长地招魂幡,就连城楼上当值守备的哨兵,也全都披麻戴孝,一身缟素,表情肃穆得活似死了自家老子一般凝重哀戚。
据说,自萧翼的死讯传到青州伊始,青州的军民便一直披麻戴孝,直到今天。
那一刻,蓦嫣突然明白尉迟非玉急于要杀死她作造反借口的原因了。
麻木愚昧,热血沸腾,易煽动好控制,生命力顽强,这,是炮灰的基本特征。踏上青州的土地,甚至不用放眼,她也能猜得出,整个青州从士卒到百姓,能充当炮灰材料的人,绝不在少数!
这些对卫王忠心耿耿的士卒和百姓,尉迟非玉拿他们当炮灰,聂云瀚预备拿他们当炮灰。而尉迟非玉和聂云瀚,这两个人必然具备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很会忽悠人。
倘若她想顺利帮助萧胤收回兵权,那么,她就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拿出看家本领,把那多如牛毛的炮灰,从他们的麾下,全都给忽悠到自己的掌心里来!
忽悠,实在是一门不容忽视的技术活儿呀!
护送灵柩的队伍也俱是一片缟素,聂云瀚尤其夸张,骑着高大的骏马走在前头,就连马身上的辔头鞍鞯一类,也用白布缠上,似是以此昭示他的忠心不二。傍晚如血的残阳下,他们缓缓靠近了城门,在一片肥沃的黑土中,显得相当扎眼。
城楼上的守军自然是看见了他们,也认出了走在最前头的聂云瀚。
就在等着城门打开的那么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一个白衣银发的男人站在了城楼之上,居高临下地与聂云瀚无声对峙着。
他,就是卫王府的总管——尉迟非玉。
驭人有术
在徽州见到骠骑营将军尉迟非驰时,蓦嫣觉得,那实在是一个头大脸大嘴大拳头大个子大且粗鲁粗野粗神经的“五大三粗男人”,所以,最后,他在她的设计下死在了聂云瀚的手里,一点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至于尉迟非驰的兄长尉迟非玉,根据家族遗传学的原理,在蓦嫣的想象里,即便不至于三粗,至少,五大是免不了的,所以,她对这个人没有一点点外貌方面的期待。
可是,当蓦嫣见到尉迟非玉的那一刻,她倒真的是有点愕然了。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袍银发美大叔,颀长而高瘦,五官轮廓深邃而立体,一看就明显带着异族血统,和他那五大三粗的胞弟,根本就不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尉迟非玉,他的父亲尉迟长垣乃是青州军营里的一名校尉,数十年前,边境上盗匪出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领兵捣毁了一个盗匪窝,救出了被盗匪污辱的一个北夷女子,据说,那名女子是被流放至边境的女奴,因为被剪了舌头,所以,没人知道她的来历。”萧胤看到尉迟非玉时,自然没有蓦嫣的愕然,他依旧只是笑,可笑容中却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冷峭,那双眼眸会变得格外黝暗深沉,让人深陷其中,只能选择臣服:“尉迟长垣因发妻体弱不能生育,便私下里纳了那北夷女子做妾室。”
听着萧胤所说的具有强烈暗示性的言语,蓦嫣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好在她身处内廷的时候,百无聊赖之中,囫囵吞枣地看了不少典籍,对各个方面都有所涉猎,如今,倒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数十年前?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时,北夷因易皇储而引发叛乱,皇亲贵胄和三公九卿大多都被牵连其中,有没有可能,那个被流放为奴且还剪了舌头的北夷女子身份特殊?”她牢牢搂住萧胤的脖子,从竹篾帘缝里再一次瞥了瞥那长相俊美而令人难忘的尉迟非玉: “再说,北夷的酷刑中,没有剪舌这一刑法,可单单这个女奴被剪了舌头,难道,她知道什么事关重大的秘密?有没有可能,那女子本身就是北夷皇族的一员,因皇权争斗惨遭殃及,成了牺牲品?”
萧胤不说话,低下头看着在自己怀里像懒猫一般犯困的蓦嫣,笑得很是无奈。
自从默许了她搂住自己的脖子,之后,她便将这特权慢慢地“升级”,一直得寸进尺,演变成现在这般状况。
“又或者说,那女子心有不甘,从小便费尽心机教育自己的儿子,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够替自己报仇雪恨?”蓦嫣一边继续絮絮叨叨地将自己的推论一溜地铺排开,一边缩回脖子……闭上眼,打算继续在萧胤的怀里享受温暖。说实话,青州的天气比起徽州来说,显得有些冷,虽然还没有达到厚衣御寒的程度,但于她而言,已经不是很习惯了。不过,好在萧胤的怀抱足够暖和,所以,她便就遵循“温暖的怀抱是犯困的温床”这一本能,进而频频哈欠连天:“难不成,这尉迟非玉妄图篡权的目的,其实是想转而攻打北夷,替自己或者自己的母亲讨一个公道?”
“蓦蓦,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他看着她,浓眉微微扬起,灼亮的黑眸,笔直的望进她的眼里,低沉的嗓音尤带笑意:“你不只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倘若你不是个女子,那么,你该成为谁的左右手?不过,幸好你只是一个女子,要不然,你活不到今日。”
明明就困意浅浅,可蓦嫣还是睁开半只眼睛,以示自己尚算清醒:“尊敬的陛下,你这么说,到底是想夸奖我,还是想贬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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